前尘绝（二）

桂花油，这味道十分好闻。

他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一条小河边停下。楚湘白跑得有些累了，稍微弯下腰，站在原地歇息起来。她修了数百年的仙，很久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当街奔跑过了。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和朋友们一起在别人家院墙外用竹竿打枣子。因为怕被发现，她只敢打两下，揣起落在地上的枣子扭头就溜。

那种新奇又刺激的感觉，好像在此刻又活了过来。

她看向苏简生手中的木芙蓉，花朵缀成红灿灿的一枝，在秋日的晨风里散发出一阵微不可闻的淡香。

他有些惋惜：“刚刚路上掉了两朵。”

“还是漂亮的。”楚湘白说。

“给你看。”苏简生把木芙蓉递到楚湘白手中。

正这时候，旁边冲出来一个少年。他夺过那枝木芙蓉花掷到地上，转头打量苏简生一眼，对楚湘白道：“湘白，这枝花颜色太艳不衬你。街角那里有几枝桂花，可香了。”

少年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亮盈盈地望她。

楚湘白没有想到自己竟会以这样的方式与谢意见面。即使预想过很多次，但她一见到谢意的脸，太华山千把断剑、师父的遗言、失去踪迹的阿寻......那种孤独又绝望的感觉犹如汹涌的海潮，向她灭顶而来。

她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剑，想就此诛杀谢意。但她现在只是个凡人，指间只握住了一缕秋风。

在过去，她不是仙，他也不是魔。

她应该分清。

“姐姐，”苏简生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他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花，“又掉了一朵。”

“姐姐？”谢意可不记得楚湘白有这样一个弟弟，他心生不满，向前走了一步，十分自然地挤到楚湘白身边，隔开苏简生。

只是谢意没有想到，自己这一动作，对方竟摔倒在地。他头一次遇到这种类似碰瓷的野路子，立刻辩解：“湘白，我...我跟本没碰到他。”

楚湘白瞥了一眼谢意，弯下腰，伸手扶苏简生起来：“没事吧？”

苏简生仔细地掸去身衣上尘土，小声说：“没事。是我自己没有当心，不怪旁人，姐姐。”

“谁是旁人？”谢意被这几个字刺了一下，“这位公子，湘白是我三书六礼下了聘的未婚妻子。方才你假装摔倒也就算了，还请你自重，别再乱用称呼。”

“他是我表弟，自然要唤我姐姐。”楚湘白已经冷静下来，她看着谢意，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平淡。

谢意仿佛察觉到什么，心里忽然慌乱。他连忙说：“你因为私塾的事情想把婚期往后延，我明白的，我可以等。我怕你忙，就想来镇子上帮帮你。我不知道这位是你的表弟，多有冒犯，我可以道歉......”

“谢意。”楚湘白唤他的名字，打断他未说完的话，“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她语气决绝，没有半分留恋。

谢意闻言，怔怔地立在楚湘白面前。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嘴角扬起一个微笑：“湘白，别闹了。咱们不是还说好一起去太华山吗？”

不久之前，楚湘白还在对他说：“你跟我去试试吧，要是能一起入选仙门，我们就能做真正的神仙眷侣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很亮，眸子里潋着笑盈盈的光，与现在是截然不同的神情。他不明白，短短几日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迷茫中，他听到楚湘白的声音传来：

“我不去太华山了，谢意，这一世是我负你。”

简短的一句话，对谢意而言恰如世间最锋利的刀子，瞬间刺在了他心上。他不明白她为何变了心意，怔愣了半晌，才问：“理由呢？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吧，如果我有做错的地方，你告诉我，我可以改的。”

她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他们之间相隔了数百年的岁月。谢意依然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但她已并非当初的楚湘白。

楚湘白看向苏简生手中的木芙蓉，这朵花让她回忆起一点儿和谢意的渊源。那时也是秋天，她和谢意漫步在镇子上，走得累了，她突然跳到他身上，让他背着。

她抬手，在街边折了一朵木芙蓉，轻轻簪在少年的鬓边：“城里的俊俏郎君都爱簪花，他们有，你也要有。谢意，我心里头，没有人比你更好了。”

少年轻轻地笑起来：“在我心里，你也一样。”

这些老而旧的回忆，在此时宛如利刃，一寸寸磋磨着她的精神。她闭上眼睛，默念起太华山的一句典训：

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

回不去的岂止旧时光。

她不可能再一心一意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