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挖坟
退堂的鼓声即将响起。
没有人肯离去,但也没有人站出来高呼一句‘不能如此不清不白地结束’。
所有人心中都是压抑的,仿佛一块沉重的石头坠在胸口,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站出来声讨吗?还是得过且过?人心总是在这两个选择中摇摆不定。
胸中是意难平的,可话又在即将脱口的时候戛然而止。
懦弱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逐渐淹没所有的不平,可越是淹没,这股不平便在潮水之中挣扎得越厉害,痛苦得人抓心挠肺。
哪怕事情过去再久,也会在某个闲睡的午后骤然回想起,悔恨当初的胆怯,却又在下一次继续做出同样的抉择。
没有足够的勇气,但所有人的沉默却也是那么的震耳欲聋。
是时,天边如有烈云火烧,雷霆席卷着狂风而来。
细小的冰粒夹杂着雨水打下来,叮当清脆的声响如催命符般敲在每个人的心头,死一般的寂静终于被惊慌的声音打破,
“下雹了!”
县令目露惊骇之色,众人纷纷就近躲避。
唯有郑大终于挣脱了衙役的手,也不顾细碎的冰碴砸得生疼,又哭又笑,
“阴阳相胁,冤死天怒啊!”
很快细碎的冰粒渐渐消失,只剩浓重的雨水瓢泼。
“此事不了,天怒人怨啊!”有人冒着大雨挺直腰板大喊道。
“必是这程明武害死吴府众人,遭了天谴。小人没有杀人,小人清清白白,连这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郑大跪在雨中嚎啕大哭。
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这一声仿佛挑破了最后一线摇摇欲坠的阻隔,那些不甘,愤懑,意气全都如决堤的洪水一涌而上。
凭什么有罪之人得不到惩罚,凭什么无罪之人却要蒙冤,凭什么无辜之人就要枉死,凭什么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老百姓就该忍让?
律法不应当是平等的吗?
律法不应当是严明的吗?
公平公正四字是人心中永不熄灭的火焰,无论如何都要追求的明灯。
厚重的雨幕中,不断有人走出来,跪下哭喊,“老爷,您是这永安县的县令,也就是我们永安县的青天大老爷。向来公正严明,求求您为我们这些可怜的老百姓做主吧。
“您的功绩后人万年传颂,您的严明公正刻在我们心头啊,您就是再世包青天啊!”
“这般人物,定能为我们这些苦主做主,还天下一个清白。”
“今日程明武可放火烧吴家而不受惩戒,明日便会有赵家王家纵火烧人而逍遥自在。
“今日郑大可蒙冤被斩,明日我等平民百姓便可被蒙冤下狱。”
“今日我等若是不站出来发声,往后我们蒙冤之时又会有何人为我们站出来发声?
“我们当齐心协力,共求青天老爷还天下清白。”
一人全身已经湿透,唯有眼中是不屈的光芒,振臂高呼。
“求包青天为我们做主,还天下清白。”
有老有小,有男有女,穿着各异的一群人整整齐齐跪在冰冷彻骨的大雨之中,雨水模糊了他们的面庞,不变的是如一的目光——
坚定不屈。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大雨褪去了颜色,他们是天地之间仅剩的鲜艳。
“还清白于天下!”
“还清白于天下!”
……
这雨水像火星,一触到干稻草便如同燎原的大火蔓延而去,直要烧尽一切才肯罢休。
也只有彻底燃烧过一次,才能留下火种。‘反抗是有意义的’这七个字会种在心底,在某一刻生根发芽,最终长成参天大树。
一如当年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①’的陈胜吴广。
青衣侍从怔愣着,县令的手已经握不紧惊堂木。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竟在这些人口中成了堪称包青天的好官?
青衣侍从俯身贴耳,“官爷,事情既已至此,您若是与民众背向而行,恐会招致祸患。
“倒不如顺水推舟,顺了民意博个好声名。再来此事虽是麻烦,但办好也是大好事一桩。
“一来您处理好此事,政绩考核也就又多一笔功劳。
“二来程老爷犯下这等大罪,其家产皆是赃物,自然应——全部充公。”
全部充公?
县令的心猛然一跳,程明武之富庶他也略知一二。
想到这里县令的心情有些隐隐的兴奋甚至期待,但思索半晌又有些犹豫,
“可这等案子,可是要将程府抄家……”
青衣侍从心下一冷,吴府上下皆葬身火海,也并未见这位糊涂县令有不忍之态。如今倒是心软起来了。
心虽如此所想,但他神色却愈发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