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意乱
她做了个大拇指朝上的动作,继续分析:“而且绣坊的掌柜,是我舅妈的亲姐姐,和我舅妈一样,都是待人极好的主儿。念娣姐你大可以放心,她绝不会为难人的。”
听到这里,韩念娣欲语还休:“你...你舅妈人很好吗?”
陈静容拿出包袱里的金项圈给她瞧。
“喏,这是我临走前她送我的。舅妈对我们兄妹四个特别好,拿我们当亲生的也差不了多少。”
说完正要将项圈收进去,却触景生情:“唉,其实这个项圈还是我姥姥送给舅妈的,说以后等舅妈生了孩子就给那孩子戴。”
韩念娣语气一滞:“那怎么会给你呢?”
陈静容有点犹豫,毕竟这是舅舅家的家事,原不该往外讲。可是想到念娣姐以后如果去绣坊做事也会和舅妈打交道,万一一不小心说错话触了舅妈霉头就不好了。舅妈心里最介意这个,还是提前告诉念娣姐让她有个准备。
“舅舅和舅妈多年无子,家里为这个都闹翻了。我姥姥逼着舅舅纳妾生子,舅妈不肯,说宁愿把这项圈给我家的孩子。念娣姐,你去了她家,不要提相关的话...”
韩念娣失了神,没有回复。
陈静容摇了摇她,她才反应过来,握住陈静容的手说:“我知道了,容儿,谢谢你。”
穆隆额正好回来,在外敲门叫二人下去吃饭。
等到吃完饭,各自梳洗一番,便准备休息。
陈静容很快睡着,韩念娣则夜不能寐。
无数次的翻来覆去差点将陈静容吵醒,她小心翼翼地起床,穿上衣服到外面去。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到外边透透气。
心里面乱糟糟的,既为张岩的陈静容的收留和帮助而感激,也为自己不知何去何从而迷茫。依照她的本心,是想留在张岩身边照顾他的。他救了自己两次,一次是生命,一次是自由。这样的恩情比天重,即使一辈子为他当牛做马也还不请。
但张先生看上去更想要她能够在京城自力更生,他没有开口说让她服侍在侧,自己又怎好提。他总是彬彬有礼,平日待她与侄女无异。可是这不是她想要的啊!她想要张先生将她视为身边人,将生活中的操劳与疲惫都讲与她知道,贴身的活计都让她来接手。她的诉求只是陪在他身边而已,却不能宣之于口,因为他只把自己看作是小辈。一个在他眼中是侄女的人,怎么能在他面前展现出哪怕一丝的情意呢?到时候,不但不能离张先生更近,反而会将他推得更远吧。
韩念娣靠在门板外抱臂轻叹:“韩念娣,断了这非分的念头,好好珍惜眼下。能够走到今天,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她摇了摇头,正准备回房,却见楼梯处有声响。
等人露出脸,才发现是张岩提着灯笼上来。
倏地收回开门的手,带笑迎上去:“张先生怎么从外面回来?”
张岩正用袖子擦拭头上雨水,听见她的声音有些意外抬头道:“我去马厩看看,你怎么也还没睡?”
韩念娣此刻没有梳头,松松的挽了一个髻,青丝尽数披落胸前,勾勒出美好的曲线。鹅蛋脸不施脂粉也光洁白嫩,一对柳眉如黛直入云鬓,扑闪的杏眼在昏黄的烛光下含羞带怯、饱含关切。
张岩顿时有些不敢看她,一直认为她只是和陈静容一样的孩子,也从未仔细打量过她。此刻在夜色的笼罩和烛光的辉映下,他才发现她已经是个十六岁的豆蔻少女了,意识到她的颜色是这么的出群,也才猛然清醒过来他们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于理不合。
张岩避开她要接过灯笼的手,目光看向别处说:“我这就休息了,你也快进去吧,别着了凉。”
两人目光只接触了一瞬,这使韩念娣目光渐渐暗淡下来。张岩的躲闪使她心有不甘,迫切地希望用什么话留他再呆一会儿。
她慌不择言地开口:“先生,我有话跟您说,是关于下午那件事。”
张岩顿住脚步,暗自松了一口气:“哦那件事,你这么快就考虑好了?”
其实韩念娣不想也不愿这么快回话,可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嗓音极低地说:“想好了...我愿意去绣坊。”
张岩没有听清,靠近一步,低下头去听她说话:“什么?”
韩念娣呆呆地望着离自己只有咫尺远的张岩,他低下头听自己讲话时,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刚刚淋湿的雨水味道。他的肩很宽,背是那么的直,握着灯笼把手的手背泛着突出的青筋。那双手曾在水里紧紧攥过她的肩胛,拉着她的手腕愤怒离场,将她从死亡和窘迫的边界带了回来。
她凝视着张岩,无意识地重复刚才的话:“我说,我愿意,去...”
张岩也仔细聆听。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打断了韩念娣的话。
地面疯狂地震动摇晃,晃得人左摇右倒,根本站不稳。这还是小事,要紧的是屋顶突然倾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