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舅家
听这父子俩道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张氏不由得感叹:“你说说,姑太太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还记得我刚到你家的时候,姑太太是多可人的一个姑娘。人家说,这女人出嫁前是珍珠粒儿,出嫁后就成了鱼目珠子。我看呐,在她身上应验得最明显。”
陈齐听了也不好受,回忆起从前朴实可爱的妹子,再看看现在市侩跋扈的陈欢儿,深叹一口气。
张氏给他夹了块鱼腹中间的肉,又扯出帕子为陈静容擦拭满嘴的油,嘴里不停:“如今张口不是钱就是权,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皇亲国戚,实则和咱们一样,就是普普通通的小百姓嘛。你说说,何必四处显摆惹人家笑话呢。”
抿了口热热的烧刀子,陈齐痛心道:“当初就不该把她嫁给莫尔根。原以为他小富之家,让妹子这辈子过得顺遂也就罢了。不知去哪里走了门路,如今升任四川布政使司经历,他那老子娘、兄弟、兄弟媳妇便狂起来了。咱妹子又不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性子也轻浮,人家吹捧两句就找不着北。”
陈谭十岁起上就去安定门内圆恩寺胡同的镶黄旗官学读书,如今也有六年,虽不是经济仕途上的好苗子,却也听教习讲过:“富而不骄者鲜,吾唯子之见,骄而不亡者,未之有也。”
“因乍富起来,姑妈也是欢喜过了头。我看阿玛今日苦口婆心还是有些效用的,想来姑妈和穆隆额一定能体会您的良苦用心。”
皮妈站起来又拿过陈谭的碗给添了一碗饭,半大小子,吃垮老子这句话是多么灵验。
“大爷说得是,老太爷、老爷为了姑奶奶真是不知操了多少心。姑太太是没吃过苦的,哪知道这小富的日子就已经来得不容易呢。”
陈静容饿坏了,快快儿地就填饱肚子放下碗筷,有了心思发问:“皮妈,咱们家以前是什么样的?”
皮妈是陈静容太太(祖母)的陪嫁丫鬟,对旧年那些事一清二楚。
她笑着摸了摸陈静容的丫髻,随后眯着略显浑浊的眼开始回溯往事:“想当年你的玛法在山东的家里被后娘虐待,成日里被打得满身是伤。后来疼得实在受不了了,十三岁自己个儿跑去关外归顺了朝廷。冲锋陷阵多少年啊,鬼门关都去了仨回,这样才逢旗主子赏识,入了镶黄旗。”
全家仿佛都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安静地听皮妈讲父祖辈的艰辛。
陈静仪小声惊呼:“十三岁,我这个年纪,玛法就上了战场?”
皮妈苦笑:“可不是呢,才你这个年纪,老太爷就吃了旁人几辈子的苦了。唉,老太太也是苦命人,满洲军户家的女儿,打小父亲就死在战场上,母亲是个痨病鬼,早早地抛下她去了,只剩我这个二百文买来的丫鬟陪着她。记得那年盛京下大雪,鹅毛一样的雪都积到我大腿了,我们在地里再怎么刨也刨不到一点儿吃食。要不是老太爷行军路过给了我们两个馍馍,早就饿死了。”
孩子们很少听这些,都格外的认真。
皮妈不想断了他们兴致,浅浅喝口茶水又继续:“后来八旗都入了关,老太爷分了房子和田产,日子倒是好过起来了。哪个知道,他家里那个混账老子带着后老婆还有几个后来生下的小王八羔子来攀亲来了。”
“他们还好意思来找玛法?怎么不赶出去!”
陈静容很有几分义愤填膺。
陈齐无奈开口:“小妞妞,那是你玛法的亲爹,你说怎么赶?”
陈谭也笑着逗她:“朝廷有规矩呢,不赡养父母的责令削去职位,笞三十大板。小妞妞气成这样,我看让小妞妞去替玛法挨打得了。”
大家一阵哄笑,张氏嗔笑着轻拍陈谭的背,而陈静容对着哥哥做完鬼脸,又吵着要皮妈继续讲。
“从此十几口人挤在这一个院子里。老爷子南下打仗常不在家,你们太太、昂邦阿玛、阿玛受了那个女人许多磋磨。直到康熙十一年,那老头子死了,刚好也是姑太太出生,你们玛法分了快一半家产给那女人,这才叫她带着那群小杂种走了。听说后来改了嫁,倒好,再也攀扯不到咱们陈家了。”
说到这里,皮妈仿佛又体会了一番苦尽甘来的滋味,笑着连连拍掌。
陈静容也跟着一同拍掌:“走得好,走得好。”
“小妞妞别玩儿了,赶紧跟着大妞妞去洗脸、烫脚,早早儿地上炕睡觉是正经,明儿让你姐带你去舅舅家。”
“皮妈,你先把碗收拾了。明儿是腊八,待会咱们一起熬点腊八粥,让大妞妞给她舅也送去。”
张氏拉过陈静容去仔细地擦手,轻声嘱咐道。
皮妈爽快答应:“好嘞。”
“太好了!我好久都没见到舅舅、舅母了。”
陈静容欢呼道。
于是听话地拉了陈静仪的手,俩人亲亲密密地一同回房去。
“姐姐,咱们明儿找舅舅要银馃子买彩画儿、糖人儿好不好?”
陈谭道了安也跟在姐妹俩身后,听到这话,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