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
荆川城最气派奢华的宅邸坐落于平沙河东侧,漆木匾额高悬,堂而皇之三个鎏金大字:
绥平侯府。
侯府门前,灰石阶,朱漆门,金钉规整,两只錾金兽面衔铜环,从里到外分明没用上黑漆,远远瞧着莫名魆黑深抑。
门两侧各一尊石狮,凶光栩栩,威风凛凛。两名身材魁梧的士兵同石狮守着,手握长枪,直视前方,面无表情。
来往过路,这厢人马纷杂,侯府那厢如同一幅静止不动的画。
侯府院落几十处,大多画栋飞甍,层台累榭,布局设计之精巧繁复,装饰器物之穷奢极侈,大魏五州,唯帝都皇宫堪以规模了胜于此。
时人称荆川城为“西帝都”,恐怕正是因为方圆千里找不出第二座这样的“西候皇宫”。
这一片繁天花地,侯府南侧的缚鱼阁却独树一帜。
大约是荒废已久缺乏打理的原因,缚鱼阁的草甸长得坑坑洼洼,杂草七歪八扭,要死不死的花儿东一簇西一簇。
园心的池子也早已干涸,莲叶枝杆四仰八叉,池底块块青泥,如同白蛙背上生出的癞疤。
最近,园中小路敷衍地种了七棵几乎秃顶的柳树,等风一来,曳起稀疏的枝条,单是远远望一眼就使人深感不幸。
缚鱼阁缚鱼,缚是困缚的缚,鱼是天地活物。这缚鱼阁是困局,自然令同为活物的人感到不舒服,也难怪这院子十几年没人乐意住。
然而就在最近两月,缚鱼阁迎来了新主。
太阳的半个身子卡在山头,白日缓渐而逝。缚鱼阁的仆役进行晚饭前最后的清扫,耳边隐隐传来了轻飘飘的叹气声。
往那来源循去,却见雅房小阶前站着一条细细长长如鬼一般的魅影!
定睛细看:
不是鬼,是一位乌发垂落的女子。
女子容貌不俗,面如桃花,唇如软玉,肌肤白皙,脖颈细长,因本就身材单薄,长发还掩住了大半身子,乍看才不像个人。
怪异的是,此女子一身夫人打扮的青蓝鹊纹百褶裙,却梳了未出阁少女的垂发髻。
窗阶前,只见那怪异女子双圆圆的美目含泪,眼角微红,似乎不久前大哭过一场,面容映着霞光柔不开的悲情哀愁。
又见她那风一吹要倒的弱柳之姿,惹人怜惜之余,不禁由这清纯楚楚之貌联想至林间幼鹿——
同样涉世未深,懵懂纯良,虽说负气含灵,但过分稚嫩孱弱,经受不得一丝蛊骗,轻易便会落入并不精心的陷阱。
下人们想着,再一抬头,女子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雅房内随即响起一阵阵乒铃乓啷的摔物声。
几个丫鬟渐行停了手里的活,聚集在一起,有叹息摇头的,也有露出嫌恶表情的。
一个绿衣小丫鬟头一回往这荒败的缚鱼阁送饭,凑近窃窃私语的仆役,好奇问道:
“那是五爷的准夫人,越家小姐吧?这是怎么了?”
“唉,还能怎么了。我若是被人始乱终弃,千辛万苦远赴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被婆家冷落嫌弃,赶到这破落院子干晾两个月,我也要疯。”
“越小姐这么可怜啊?”
“得了吧,她人嫌狗厌的活该被冷落,你个奴才心疼主子,也活该一辈子伺候人。好歹是杏林世家的千金小姐,到了夫家也不知收敛,没点大家教养,野蛮粗鄙,净知拿我们出气!”
“什么千金小姐,你看她那没见过世面的村姑样儿,才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我听芳竹说,四爷去山城接的原本是越家大小姐越文霜,可越家大小姐心有所属,不愿嫁,越家就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拉来这么个越家二小姐搪塞。现如今这个冒牌货千里迢迢来了,咱们侯府再把人退回山城,那就是打越家的脸,左右也不妥。”
“芳竹?哪个芳竹?越小姐的陪嫁丫鬟?”
“就是她呀!芳竹说如练小姐是越家的小女儿,小时候因为刁蛮任性,被送到乡下散养,成日和鸡鸭猪狗作伴,说白了,就是个泥腿子养大的乡巴佬!这种样子的大户人家小姐,其实不如咱们呢。”
“唉,我真替五爷不值。越家算哪门子杏林世家,就是一山旮旯里卖药材的破落户嘛,当年要不是走运救了侯爷一命,咱家哪个少爷愿意履行几十年前的娃娃亲婚约娶他家的女儿啊?”
“可不是么?按长幼尊序来算,这越小姐应该嫁给四哥儿的。四哥儿自己娶错媳妇儿便罢了,仗着宠爱给大夫人吹吹风,一下免了这桩姻缘,即娶即弃,真真是荒唐透顶啊!”
“可不就是欺负五爷和侯爷都不在荆川嘛,什么女人都往五爷那儿塞,真是……”
“嘘——你们这话可别再说下去了,现在府中怎么着也是大夫人主事,小心隔墙有耳。”
……
聊起“大夫人”,几个丫鬟兴致缺缺,分散了去,那摔物声也停歇了。
【恭喜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