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故人来

警察来电话说在调取事发地段的完整录像后，根据车辆损坏情況，可以判定方萋将车开下路面翻进了沟塘里，这是一场意外。

方萋现在躺在医院太平间，叶妲是她在柬国的唯一密切联系人，即使她不主动联系，那人也一样会找上门。

在通完电话的两天里，她一直静静地等着。小茹宣仿佛已经接受了叶妲告诉她的话，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很久才能回来。

那天傍晚，门铃响起。

预感到是他来了，叶妲心弦一颤，屏住呼吸安抚好睡在怀里的小茹宣，把她慢慢放到床上，长舒一口气才去开门。

记忆中的人像放大、放大······与门外的男人重叠，直至立在眼前。

“你好，叶小姐。我是雷以宁。”

叶妲伸出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应道：“您好，雷先生。”

男人清隽的脸孔在夕阳余晖里浮起一层朦胧。叶妲顿时明白了方萋曾教给她的那句古诗“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来”。

雷以宁进屋毫无客气地环顾了一圈儿。

窗外花架上是方萋钟爱的紫罗兰。摆设台上有各种照片，大多是方萋母女和叶妲的合照。三个女人挤在一个个相框里，同样明媚的笑脸，温柔的眉眼，像最亲密的一家人。

有一张是叶妲和方萋两个人，方萋当时月份很大了，叶妲拥着她，手轻柔地抚着高高鼓起的肚子。

雷以宁在照片前驻足了很久，“方萋在这儿生活得很幸福。”男人的语气并不平顺，叶妲把沏好的茶放下，没有接他的话。

妻子远离丈夫的幸福，多少会让男人刺眼吧。

那天雷以宁待了一会儿便走了，临走时他本想看看茹宣，思忖了片刻却又直接出了门。

叶妲不确定雷以宁对茹宣是什么态度。毕竟，这只是他妻子的女儿，一个跟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存在。

出殡那天，叶妲和雷以宁一起送方萋。殡仪馆遗体告别厅，方萋躺在铺满紫罗兰的透明棺里，仿佛在花海里睡着了，呼吸着浓郁的花气。她的脸因为车祸损伤严重，修复也无济于事，繁密的花掩盖住破裂的伤口。他们都知道，爱美的方萋留给世界的最后一面也一定是美丽的。

方萋死了。

跟自己分享过快乐的女人将消失在这个世界，叶妲心揪着疼，难言的情绪铺面而来，落满了泪。

一旁的雷以宁站在棺侧，完全变成了一棵树，高高地立在那里，不言不语，无声告别。

参加送别仪式的人并不多，除了叶妲和雷以宁外，其余几个都是咖啡店里的员工，茹宣太小，叶妲没有让她参加。

方萋被安葬在柏威山，天气阴沉，叶妲怕一会儿下雨了下山的路不好走，便让帕薇他们先离开，她和雷以宁走在最后，下行的台阶很长，被雨水冲刷的痕迹斑驳，两旁虬根盘结的榕树蓊郁苍翠，张扬着生机。

远处墨色的云雾越来越深，一身黑衣的雷以宁在前面走着，仿佛扎在绿布上的一根黑针，直戳人心。

越走越远，叶妲回头望去，只隐隐看到一片灰色的墓碑淹没在葱郁的树海里。

雷以宁突然开口：“方茹宣离得开叶小姐吗？”

叶妲闻言微怔，站在台阶上正身看向他：“什么意思？”话落，突然明白过来，紧张道：“难道雷先生想把她带走？”

雷以宁停下，轻嘲道：“那天接到你的电话，我才知道她生了一个孩子。”他回头望向远处的墓园， “方萋是我的妻子，虽然我不爱她的女儿，但毕竟我算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带她回国，也是理所当然。”

叶妲更紧张了，语气加重：“可雷先生不是已经有家人，有孩子了！”

方萋早已把他们两人的是非向叶妲吐露了个痛快，他跟一个女人关系密切，对方甚至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雷以宁看着叶妲，眼神满是冷漠。

叶妲稍稍松一口气，讪讪道：“这几年，我把方萋母女当做亲人，方萋不在了，茹宣很依赖我，我想您不会狠心让她一下子失去两位亲人的。”

雷以宁没有反驳，语气清淡：“我会考虑叶小姐的意见。”

男人转身走向墓园出口，出口停车场有他租的车。叶妲确定雷以宁不是信口说起的，也许这几天他一直在计划带茹宣回中国。

一路无言，叶妲静静地看向窗外，一场大雨淋漓而下，将万物湮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