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
老油梨木料雕刻的狻猊香兽炉端坐在案头,缕缕残烟汇聚,香雾自它口中如游龙般蒸腾盘旋。
清水染了血色,相赢半褪衣衫,这次是左肩受伤。伤口的表皮已然有愈合的趋势了,他却用匕首硬生生地划开了口子。皮肉绽开,方才发现血肉深处污浊。
安伯心疼地看着他,想帮忙却无从下手:“为何不让流岚留下服侍,她人细心,对将军也是一片忠心。”
相赢处理着血肉,鲜血染上了他冷白的肌肤,对比鲜明得摄人:“她是忠心,却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安伯替流岚可惜,也心疼将军身边没有个体己人,清清冷冷,万事都要自己扛着。
相赢用刀尖一挑,挖出一片片碎裂的铁片。
安伯大惊失色:“这,这是御林军十三羽的‘暗卫’!”
“不稀奇。”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明明在剜着自己的血肉却依旧面不改色,“二月前在青州,我就中了影卫的埋伏。没想到这次连暗卫都出马了。”
他说得简单,安伯却神色俱变:“难道我们的踪迹被这狗皇帝发现了,这怎么可能。”
他们一向谨慎行事,哪怕地处偏僻,也谨小慎微步步为营。就算是与京城有往来,都是走的暗线,单线联系。
相赢却很冷静,他狭长的眼眸低垂,手上动作不停:“李乾正?”
“呵。”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安伯,你也太看得起他了。”
“他做皇子时便行事无端、目空一切,一朝窃了皇权,更是刚愎自用、妄自尊大,只要是爬得高的便一律斩了。”
相赢的眼底渗出了冷意,原本平静的面庞骤起风暴:“他当年杀空了一切,血洗了云骑军,不过求得一个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而我,在他心里已是个死人了。”
他挑出最后一块碎片,肩膀处已然是血肉模糊,狰狞万分。
他咬着绷带,素白的布带垂过分明的下颌线。长睫垂下阴翳,他勾起唇:“死人,又何必在意呢。”
相赢换上一件鸦青色的长衫,满身的素色也压不住这潋滟容光。他五官太过出挑,光是站在那便已然是姿容无双。
西域的香气味奇特,可好就好在其味馥郁,足以压过满室的血腥味。
相赢用香箸拨了拨香灰,道:“是皇后。”
“皇后?!”安伯几乎是瞬间便惊叫起来。
怎会是皇后!
安伯几乎要两眼发黑昏死过去,他努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身影,强行冷静下来却依旧是叹了又叹。
是了,能号令御林军十三羽的不只皇帝,也有前朝宰相之女谢氏。
谢家是名满天下的世家大族。只是谢家因皇储之争被接连打压,新帝即位后更是连番落罪。这谢氏纵然是登上了后位,却也护不住族人更护不住自己。
成婚十年未能诞下龙子,就连唯一的公主也半路夭折。
谢氏恨毒了皇帝。也正是她当年瞒天过海,助了他们一臂之力。
本以为皇后会是最大的底牌,没成想如今却成了悬在脖子上的利刃。
安伯只觉得急痛攻心,嗓子眼涌上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他语气艰涩:“既是皇后要捅我们一刀,那我们蛰伏这么多年的心血岂不是一朝付诸东流,将军,我们......”
“谢氏并不清楚我们的谋划。”相赢开口道。
“啊——”一声短促地声音不自觉窜出,安伯的哀痛情绪全哽在了嗓子眼,“什么!谢氏居然不知我们的计划......”
知道皇后当年掺了一脚的只有他们二人,而能与皇后联系的也只有相赢。
安伯一直以为他们能蛰伏如此隐蔽,发展如此顺利,是借了皇后的东风。没想到皇后竟压根不知他们的谋划。
“自五年前死遁后我便从未联系过皇后。谢氏愚钝懦弱,又常陷于情爱。仇人就在枕边,她不手刃之反妄图以情动之。”
日光顺着百叶暗窗洒照进来,为鬼斧神工的精致面庞渡上一层金光。
相赢抬眸,无喜无悲:“我不信她。”
当年谢氏以虎符为要求救他一命,他感念皇后救命之恩。虽无意再扰皇后清梦,却也愿助皇后一臂之力。
谁料不出半月,他就听闻帝王怒,以虎符号令千军,剿灭前朝余党。
罢了,罢了。
“皇后并不知道我们的踪影,却知我爹娘的埋骨之地。两月前我去祭拜,这才被她捉了把柄。”他淡淡地说,“而这一次去,是为了扫除后顾之忧。”
安伯这才放下心来,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静下心后又觉得将军简直是料事如神,安伯只感慨自己效忠的简直是一尊神祇。
跟随这样的雄主,何愁成不了大业。
正欲多问,却见相赢已转了话锋,叮嘱道:“流放来的那几个女子,一定要好好盯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