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
建平二年春,大雪忽至。
沉寂了一冬的燕巷被铁骑踏破,素日繁华热闹的定国公府此时门可罗雀。
铁甲层层把守下,一个不起眼的小兵携个提着食盒的小厮匆匆而过。
那小厮身量瘦小,佝偻着背姿态放得极低,步子却轻而快。
甫一踏入角门,兵卒止了步伐,小厮便将腰弯得更深,拱手道谢。袖管滑落,露出莹白的一截藕臂,这竟是个女郎。
她目送兵卒离去,直起了身子,尚带稚气的面庞上目光静影如沉璧。
锦荣堂凄寒空寂,初扇身着小厮的服饰,侧蹲在榻前端着药轻声劝道:“老夫人喝药吧,要以身体为重啊。”
春宴定国公和世子彻夜未归,满府女眷熬红了眼挑灯苦等,却只等来一封冰冷的诏书。
大难临头,在众人的啼哭声中,这位稳坐高台荣辱不惊的老太太一病不起。
榻上的白发老人佝偻着瘦小的身躯,面色灰败。谁能想到,这是幼年便随父出征,及笄后就执掌侯府大权的定国老夫人。
如此紧要关头,老夫人却偏偏特意传唤她这个小丫鬟,初扇实在不解。
虽心中忐忑,但她仍低垂眉眼,作出惯常的乖顺样子。老夫人不言语,初扇就高举着碗长跪不起。炙热的温度近乎灼烧她的指腹,可她只是垂首,不曾露出一丝异样。
不知过了多久,老夫人终于动弹了身躯,睁开的双眼一片清明:“初扇,你如今多大了?”
不等她回话,她自顾自开了口:“十四,十月初五,跟秋儿一个岁数。”
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那年初扇生辰,制了影人在寺庙贩卖,不巧救下了前来祈福的定国府小姐。
初扇眼睫颤了颤,摇曳的烛光下,如同凤蝶翻飞的翼翅。
“我知道是你设了局。”老太太目光如炬,直白地撕去了她的伪装,“秋儿的功课、针线都是你代替完成的吧?”
她咬着贝齿:“是。”
老夫人黯然一笑:“秋儿体弱且贪玩,连提笔都不愿,又怎会按时完成夫子的课业。倒是你,一个靠制皮影谋生的小小影匠却能短期内学得识文断字,待人处事......你实在很聪明。”
“我一度以为你是哪派来的暗桩奸细,却发现你真真切切是从头学起,简直智多近妖。甚至早在两月前,你就助贵妃逃了一难。”
初扇心底的秘密被戳破,指尖的烫意才如有实质,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设局不假,智多近妖......亦假亦真。
她自幼便跟着戏班子学习影子戏,可惜她似乎毫无天赋,炮制的皮影空有形姿未有神韵,因此多是在戏班里打杂听曲。
直到一次上京演出,师兄的皮影戏惹怒了上京贵人。初扇被迫成为了戏班唯一皮影传人,她不想辜负师父的期待,拼了命地学习,却仍只能对上师父失望的眼神:“皮影虽是雕虫小技,却是一口道尽千古事,双手对舞百万兵。你生性凉薄,情感木讷,作观戏人尚不解其韵,又何况去控影人。”
师父去世后,初扇失去了庇护。前来寻人的双亲又亲手将她卖给了地主家有怪癖的儿子,只为换得几两银锭。
回想那段炼狱般的生活,初扇就寒毛直竖,冷汗津津。
自此之后,她常常是噩梦连连。本以为是犯了癔症,她却惊奇地发现这噩梦有时与现实相关。
那小姐掉进池塘的那瞬间,她并没有打算下去救人,因为她也是个旱鸭子。
可初扇正欲喊人时瞧见了落水千金苍白的面庞。
似乎是国公府的千金,在梦中她曾见过这位自幼病弱的高官小姐。出于那卑劣的心思,她不顾生死拖着那位千金爬上了岸。
在国公府,她学习识文断字,只因师父说过,腹有诗书才能演出千古流传的好戏。
或许是不甘心,也或许是不愿遗忘,师父那失望的眼神,终究成了她心上的枷锁。
两月前贵妃回府省亲,赏了小姐随身的玉镯。她却在收拾过后大梦一场,脑海中浮现宫仆鬼鬼祟祟的身影和贵妃七窍流血的惨死面孔。
贵妃随身携带的镯子竟被下了毒。
她装作无意提点医女玉镯的异处,事了拂衣去,以为自己隐藏得天衣无缝。
却没想到这一切都被老夫人看在眼里。
空气凝结片刻,她正准备请罪,却听见一声叹息。
“所以,能不能求你代替秋儿。”
平地一声惊雷,药碗摔落在地。初扇仓皇抬头,却见病榻上的老太太早已是泪流满面。
“新皇继位不过五年,便已不顾昔日从龙之恩。只用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灭了满门男丁,我老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是秋儿自幼体弱,怎能捱过这流放之苦。”她浑浊的眼滚出泪滴,颤抖着竟俯下了身躯,“我这一辈子没求过什么,只愿秋儿能远离这吃人的苦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