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围（三）

“小陶来啦？”

“嗯！”陶跃应了声，取下咬在口中的头绳，在脑后绕了三圈，将马尾盘成饱满扎实的圆髻，再拿起挂在一旁的员工服穿上，这衣服面料硬挺，又是均码，她一个小身板像被装进了大饲料袋中。趁着挽袖口的空隙，她朝玻璃窗里看了一眼，奇道：“今天的货这么多？”

“我听王姐说足足加了有一百斤，没办法，谁叫晚上有大佬要来呢？”之前朝陶跃打招呼的青年走过来，递给她护目镜和口罩：“天天和这破玩意儿打交道，臭得我味觉都快失灵了，坐地铁都没人敢挨着。”

陶跃听了笑嘻嘻道：“什么味觉，是嗅觉吧！要是嘴巴都尝不到味儿了，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穿戴齐全后，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进入操作间，那青年跟在她身后，低声嘟囔了一句：“我看两个都快了。”

这房间专门用来处理大蝽龟，一种只生长在π区的昆虫，也是顶级美味的食材，关于它的食用历史，可以追溯到π区初建之时。大蝽龟的外壳坚硬，呈六边形，有两条柔软短小的触角和一对长在背部的翅膀，全身除了尾部的臭囊和外壳，都可以食用，尤其是雌虫的卵，汁水甘美，肉质爽滑，还有壮阳的功效。

野生大蝽龟数量稀少，不仅会随周围环境改变身体颜色，还会在受到剧烈刺激后释放出令人难以承受的恶臭，无论捕捉还是处理起来极其麻烦。

然而，越是难得的东西便越受人追捧，陶跃打工的这家饭馆，便在π区因做大蝽龟而出名，想要吃上他家的菜，至少要提前半个月预约。他家最好的那一档大蝽龟完全从野外捕来的，和人工培育出的无臭腺品种相比，据某位知名老饕的说法，那真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陶跃将装有几十只大蝽龟的白色塑料筐搬上操作台，不安的摩擦声从里头传来，要搁从前，她还会有些于心不忍，但之前有一回堪称恐怖的经历让她彻底和那群手起刀落，冷酷无情的前辈们站到了同一立场，坚决认为这种生物应杀尽杀。

那次，她手上正处理的那只虫它用来绑翅膀的绳松了，她一个不留神，便让它给挣脱出来，这逃犯头晕脑胀地，振着翅膀直往屋顶的灯上撞，打的那天花板彭彭作响，此时它还算比较文明，只顾绕着光乱飞，后来有个天杀的王八蛋昏了头，抓起角落里的抄网杆妄图将它捉住，捞来捞去，总擦边不中，反将这虫给打生气了，臭囊一鼓，屁股一撅，霎时，一团让当场一切众生永远无法释怀的棕绿色气体徐徐散开，有的人直接臭昏在地，有的人跌跌撞撞扑去将排气扇开至最大，等到大家勉强能够正常行动时，那虫又不知隐身藏到了哪个角落，大家找啊找，终于在一人背上发现了，又闹得一阵鸡飞狗跳，这才总算把那大蝽龟给拿下来。

陶跃取出一只醉的不省人事的大蝽鬼，将它搁在铁盘中，两指夹住臭囊的顶端轻轻一扯，小剪刀飞快掠过，摘下肉球，用细绳扎好口子，丢到一边装有除臭液的垃圾桶中，此时这只虫子已经反应过来开始挣扎，她拿起一旁的斩骨刀，切向它的腹部，短暂的响动后，一股透明的液体从虫子身下排出，它死了，手套上留下余臭。

若不是给钱多，谁愿意来干这份苦差事？陶跃每回工作完都要站在消毒池前反复洗手，恨不能将皮也给搓下来，但没办法，就像蒋凡，和她一起上班的那位青年所说的那样，大蝽龟的味道已经浸在他们的骨头里了。

四个小时后，陶跃和他推门走出光线暗淡的操作间，来到刚才的准备室，也就是休息室，一个不足三平米的长条空间，没有座椅，一头是消毒池，一头是白色墙壁，两侧用来挂衣服。

她靠在墙上，听蹲在离她脚边不远的青年抱怨他腰痛。陶跃这时也没力气笑了，只是建议他去找师傅按摩一下，蒋凡却又摇摇头，说还没到那种程度，忍忍就过去了。陶跃知道他是怕花钱，就没再搭腔。

过了会儿，他转过脸来看向陶跃，说：“诶，我能采访一下你分化成昴是什么感觉吗？”

“这事儿因人而异吧，反正我自己是觉得和以前没啥不同，除了身体稍微虚了那么一些些，不过我底子好，躺床上多睡一会儿也没啥了。你看我有什么变化吗？”

“话好像少了。”

“哪儿有！我这不怕被王姐发现说我工作不专心，扣我工资嘛。你要这么喜欢和我聊天你早说呀，我又不是不跟你聊。”陶跃用肘部推了一下身边的人，蒋凡身体晃了晃，没有像往常那样还击，叹气道：“看来是一点也没变。”

“你刚才说那大佬是什么来头？”

蒋凡看了眼时钟，站起身，“谁知道呢，这也不是我们能打听到的事儿，反正大佬就是大佬喽，我们在地下切虫子，他们在上边吃席，一盘菜顶我一个月的工资，吃不完的倒到泔水桶里也没咱的份儿。大佬好啊，大佬好，下辈子投胎要是能选，我一定也要当大佬。”

“凡哥，其实你要真想吃剩菜也不是不行，和厨房那边打声招呼，让他们给你留点呗。”陶跃道，见他露出无语的表情，一吐舌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