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围（一）

姓王，岩群人，出身在一个极其传统的双职工家庭，大学毕业后没多久就结了婚，二十四岁生下韩佩后，便辞了工作专心经营家庭内务，四十三岁死了丈夫，五十五岁死了女儿，如今独自一人居住在单位给分配的居民楼里，五十多个平方，她住了大半辈子。

采萍与她熟悉，也是因为前不久曾帮忙料理过韩佩的后事，当时她还没分化成昴，见这女人实在可怜，便特意许下承诺，让她有事儿一定联系她。结果今日闹铃还没响，她就先被一通电话打醒，王阿姨在那头支支吾吾说了半天，她才明白过来是想让她带她去看病。

没多想，杨采萍便去了，出租车开到灰扑扑的小区楼下，她将头晕目眩的病人从三楼的床上扶起来就往医院走，途中预约了个普通号，进去后又在科室排了将近一小时的队——没办法，医院总是那么多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成功的，失败的，有病的，没病的，坐在一排，谁也猜不出来谁是谁，谁也甭想嫌弃谁。后来终于轮到了，医生检查一番，说是耳石症，让人躺下给搬了搬脑袋，便大体恢复了正常。

这么一场病看下来，便到十一点。杨采萍在医院门口的连锁快餐店打包了些清淡的食物，不顾王阿姨的推辞，又把她送回了家，匆匆走下楼时，却见一辆车头极宽的黑色轿车停在门口，她瞥了眼那立起的车标，忽生警觉。

恰好这时，有人从车尾拎着两个礼盒走了出来，那是一位身穿制服的中年男子，采萍多看了两眼，觉得面熟，微微一过脑子，便浮现出极其错愕的神色，就在那人即将与她擦肩而过时，她忍不住出声叫住他。

“孟叔！”

男子闻声回头，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疑惑道：“你是？”

“我是杨采萍。”她几乎羞惭地笑了，下巴朝后一含，像是想重造出十几年前的模样。

“杨小姐？”他愣住，脸上露出做梦般的神情，“您竟然没去浮塔。这么多年，天，您都一直留在这儿？”孟叔上下打量她一回，眨巴眨巴眼睛，声音颤抖道：“你长大了，我都认不出了，真是——，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采萍笑，“我在华胥当睡眠舱设计师。您呢？小寒妹妹呢？ ”

“这丫头倒是有几分运气，去浮塔上班了。她大学和你一样，日晟嘛，念的什么飞行器设计，唉，从小就喜欢搜集模型，家里摆了一大堆。”孟叔笑着说，眼角的皱纹里全是骄傲，“至于我，比不上人家姑娘，只有一辈子给别人开车的命。”

原来此人是以前家中负责接送杨采萍上下学的岩群司机，有个比采萍小三岁的女儿，两人小时候做过玩伴。

“那的确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她停顿一下，问：“您这是来看望谁？”

“啊，雇主叫我给这楼里的一户人家送点礼品。”他提了提手上的两个盒子，神色颇有些为难。

“三楼，姓王，是不是？”

孟叔脸色一变，急道：“你认识？”

“王阿姨的女儿是我同事。我刚从她家出来，阿姨身体不舒服，我上午请假陪她去了趟医院。”杨采萍说，抬头朝三楼看了眼，说：“之前在葬礼上没见您雇主那边来人，我还以为他一直都不知道呢。”

“关键怕影响不好嘛。唉，这种事情谁能料得到呢。”孟叔无奈地叹了口气，见采萍的视线落在他手上，便悄悄压低声音道：“里面装的可都是钱！”

“钱？”杨采萍笑了一笑，“孟叔，王阿姨生着病呢，现在去恐怕不好吧。心意不如您先保管着，等她情绪稳定，身体好了再送也不迟。”

“不瞒你说，这都是第二回来了，上次挨她一顿骂，我也不好还嘴。唉！这差事不办不成，我再上去试试吧！”

孟叔说着就要往门洞里闯，杨采萍立刻伸手拦下来，郑重劝道：“王阿姨家里可就只剩她一个人了，再去刺激她，万一想不开做出冲动事来，怎么办？”

这话倒真是提醒了孟叔，沉思片刻后，他说了声那行吧，便将东西放了回去，招呼杨采萍上车，要送她到公司，她也不客气，欣然坐到后排，于是两人逐渐闲聊起来，她这才从孟叔口中得知，他如今的雇主是个和蔼可亲的隼群老太太，待人极好，最近听说她儿子生殖对象得产后抑郁去世了，便特意派司机前来慰问。

“就因为她，我们老太太心神不宁了好几天，对我说，‘小孟啊，你去看看她妈妈吧，她也挺不容易的。’我心想，老太太您真是仁慈，这事说难听点跟咱们半分钱的关系也没有，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嘛。”

“更何况，你不要见怪啊，我还听说你那同事没少伸手向大先生要营养费。”

“我同事不是那样的人。”

孟叔将车开到一个红灯路口停下，转头望了采萍一眼，仿佛在笑话她天真：“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同事私下什么样，她能让你知道？况且生殖婚，有哪个不图钱？”

“那帮昴人，狡猾得很，仗着肚子能生，捞一个算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