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蘑菇历元年

一觉醒来我变成了蘑菇。

梦中有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有高楼大厦车水马龙。

铁鸟飞过天际。

闹钟叫醒我，起床、出门，上学然后上班。

芸芸众生的一员，平淡规律的生活，偶有惊喜，偶有意外。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蘑菇，那些记忆恍如隔世。

也许我本来就是蘑菇，不过是做了五彩斑斓的梦。

庄周梦蝶，不知谁与。

蘑菇历二年

我生长的地方非常适合蘑菇，我也渐渐习惯了做一朵蘑菇。

晒太阳。

睡觉。

晒月亮。

睡觉。

淋雨。

睡觉。

有只兔子咬了我一口，不疼，兔子死了。

我想吃烤兔子，可惜没手。

蘑菇历五年

采蘑菇的老太太路过，说我有毒。

蘑菇历六年

采蘑菇的老太太路过好多次，这附近只剩下我一朵蘑菇了。

不过没区别，别的蘑菇在的时候也不会跟我聊天。

蘑菇历七年

采蘑菇的老太太嫌弃我长得太慢，不够入药。

蘑菇历十年

采蘑菇的老太太带着采蘑菇的小姑娘来看我。

小姑娘手欠想薅我，老太太不让。

蘑菇历十二年

采蘑菇的老太太边捡草药边骂街，大意是她家漂亮孙女儿跟小白脸跑了。

蘑菇历十八年

我又是一条好汉。

蘑菇历二十年

采蘑菇的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还牵着一个小小姑娘。

大姑娘指着我说这是整片山最毒的毒物，若是遇到负心人就摘了毒他全家，一城人都能给他放倒。

蘑菇历二十一年

小小姑娘每次上山都跑来拜我，希望我保佑她爹肠穿肚烂死无葬身之地，毕竟她娘心软下不去手。

蘑菇历二十五年

小小姑娘来跟我告别，说她爹要接她去城里，住大房子，嫁贵公子，穿金戴银。

顺便切了我指甲盖大小的一块伞盖带走。

不疼。

平时山里也偶有不长眼的动物想尝尝鲜，然后死哪算哪。

我再也没见过老太太，也没再见到大姑娘。

也许是死了。

人类有时候很脆弱，也许我也死过。

我已经很久没去回忆蘑菇元年之前的事了。

蘑菇历五十年

小小姑娘也没回来过。

山里一岁又一岁荣枯，蘑菇一点点长大，放倒了无数不知轻重的生物。

五十而知天命，我天命给下面冲业绩。

蘑菇历七十年

人活七十古来稀，蘑菇也是。

我就是仗着有毒，不然早被薅去吃了。

蘑菇历七十三年

七十三八十四。

阎王没叫我，我也没去。

蘑菇历七十四年

我又看见人了。

也不知逃难还是避祸，那群人跑到深山里还饿急了眼。什么兔子山鸡野菜菌子，只要是眼睛看得见的他们都吃。

没人敢薅我，他们说我一看就有毒。

我也想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为什么一看就有毒。

可惜我没有眼睛，只能靠感应接触外界，十米以外就没什么用了。

蘑菇历七十五年

我突然发现我也没有耳朵，为什么能听见声音呢？

蘑菇历七十七年

逃难来的人在山脚下定居了，拿我当地头蛇拜。

还定期祭祀祷告，说的好像那些贡品我能吃似的。

蘑菇历八十四年

阎王又没叫我。

蘑菇历九十三年

村里闹瘟疫，来了个杂毛老道，说他们触怒山神。

村民带着老道上山，老道看见我的时候那表情一言难尽。

老道让村民砍了我入药以毒攻毒。

村民不敢，老道拎起锄头准备以身作则，正赶上这两天飘孢子，又倒一个。

村民跪了一片，也没人敢上前。

蘑菇历九十四年

瘟疫过去了，村里又有了人气。

我什么都没干，白得一堆供品。

可惜用不上。

蘑菇历一百年

我百年大寿。

蘑菇历一百零七年

村子发展成了小镇，还出了个当官的。今天衣锦还乡，据说挺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