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春风1
除夕之夜,天降瑞雪,秣陵灯火不息,满城欢庆。
太极宫内,武帝于延嘉殿举办家宴,除了刚刚产子的惠妃与小公主,阖宫妃嫔与皇子齐聚一堂,饮酒赏乐。
荆南棘身着绛紫色绣金广袖华服盛装出席,中宫悬虚,她坐于武帝右侧的位置,位在贵妃之上,率先起身举杯,向武帝庆贺:
“儿臣恭贺父皇除夕之喜,愿来年我大祁风调雨顺、昌盛安宁,百姓康健,薪火不息。”
众人随后集体起身举杯,齐声附贺:“恭贺陛下除夕之喜,愿大祁风调雨顺,昌盛安宁。”
龙椅之上,武帝黄袍威赫,目光一一扫视众人,面上难得露出一丝和蔼的笑容。
“都起来吧,今日是家宴,不必拘束。”
众人方起身归座。
禁足多日,武帝许久未见女儿,仔细望了荆南棘许久,道:“这些日子你清瘦了不少,不过,这人倒是比以往更精神了。”
他眉间微扬,意味深长地说:“也对,有佳人在侧,你自然快活得很。”
自荆南棘为罗刹求情一事传出后,关于她和风夕的关系愈发传得沸沸扬扬。
传言皆道,那罗刹少年生了一张魅惑人心的倾城容貌,将向来严谨克己的皇太女迷得五迷三道。
荆南棘无心阻止流言传播,想来武帝也早已听闻,他口中的“佳人”,指的便是风夕了。
此时解释已来不及,她只能笑着打了个哈哈:“父皇莫要取笑儿臣了,儿臣只是谨遵父皇的旨意,专心驯服此子罢了。”
“太女驯服野马的花样倒是颇多,听说昨日你特地在东池院,给那小罗刹办了个送别礼?”
武帝斜睨她一眼,“太女这招苦肉计妙得很,不近人情的事推给了朕来做,你只消受些皮肉之苦,便可白白得一条人心。”
到底是曾力挽家国狂澜的武帝,女儿的这点小伎俩,早已被他看破。
好在荆南棘也从没想过要真的瞒他,只是抿唇低首,献媚道:“再妙的计策,若无父皇的允许,又如何能够实现呢?”
在她这一连串计划里,武帝也是其中的一环罢了。
“那也是太女心思细密,连惠妃产子之事都被你计划在内。”
武帝饮酒一杯,荆南棘立刻走上前,亲自为他斟酒。
“惠妃产后一醒来,便感激涕零地同朕说,若不是太女知她体弱气虚,早早送来固本培元的药物,她这次生产,怕是一尸两命的多。你既然给为父搭好了这么一个台阶,朕又岂有不往下走的理由呢?”
今日家宴,饮的是去年酿下的梅花酒,酒香甘醇清淡,武帝晃了晃酒樽,眯眼看她,既似宠溺又似为难:
“如今朕借二公主出生之事大赦天下,放走了那群罗刹,你养在东宫的那批野马,可满意了?”
荆南棘道:“父皇既然愿意配合儿臣的计划,想来,定有父皇的考量。”
她原以为以武帝对罗刹族的蔑视,定会对她的计划加以干涉,却不料进行地如此顺利。
这不是什么好运气,只能说明是武帝在默许她所做的一切。
但……武帝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武帝望着杯中酒,神色晦明,“昭儿,你且记着,朕既然让那小罗刹活了下来,就不会白白让他活着。朕只盼着,此生都不会有用到他这条命的时候。”
说完,将梅花酒一饮而尽。
荆南棘只消他话里有话,却不知该从何问起,半晌,只能躬身道:“儿臣……谨遵教诲。”
酒过三巡,宫外的烟花放了一轮又一轮,荆南棘与武帝皆已醉意微醺。
忽有侍从从殿外入内,附在三皇子荆旻的耳旁说了句什么,年方十四的荆旻登时坐不住了,急急地起身道:
“父皇,秣陵城落雪了!瑞雪兆丰年,这是大吉之兆啊!”
“落雪了?”武帝抬起眼皮,略带乏意的眼中亮了起来,“邓禄,扶朕去看看。”
快睡着的荆南棘也一下子清醒了,跟着走出了延嘉殿。
宫灯照彻长夜,雪落无声,无边天幕之下似万千梨花缤纷零落,为太极宫铺上一层白色薄绒。
“十年了……”
武帝凭栏远眺,满目怅然,“秣陵城上一次下雪,还是十年前,是你母后离世前的最后一个除夕夜。”
荆南棘站在他的身旁,未料到他会突然提起去世多年的母后,心头蓦地揪起。
他长吁一声:“瑞雪……兆丰年啊。”
十年前除夕夜后七日,元翊皇后便与世长辞。
雪落帝都,于天下是吉兆,于他们,却是旧痛难痊。
本就醉意上头,又思及故去多年的母后,无数心绪萦绕心间,荆南棘一时竟失了理智,冷不丁地开口:
“父皇,其实这些年,儿臣心中一直压着一个问题,想要亲口问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