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白头如新(5)
出寝殿,走到正殿穿过大门外,抬眼远远看到外面浅淡的暮色笼罩着整个东宫,琉璃屋阶,玉砌雕栏,灰蒙蒙一片,残留的夕阳在金红色的彩霞中滚动,正徐徐沉入到阴暗的地平线后面,偶有燕雀的噪声穿过暮霭在天空回绕。
章青砚身躯不由一顿,一双眼睛朝四周望去,不知为何走来走去还是在宜阳宫附近,像走不到边缘似的,一不留神居然又回到了宜阳宫内。
此刻酉时早过了,按例无特殊原因东宫里不许任何人出去。她能到哪里去?如今只要她出入东宫,宫门局皆有记档,她不再是自由身。
这时荃葙从阙芳宫回来,一入宜阳宫见到青砚和霄环正站在正殿外面,便道:“姑娘嘱咐的事,奴婢办妥了,胡良娣让奴婢转告对太子妃的谢意呢。”又道,“奴婢出阙芳宫时,看到太子殿下正朝阙芳宫走去呢。”
发现章青砚面色不好,霄环又在一边沉默寡言,情知不妙,连忙止住话,只拿瞅着霄环,霄环知她意思,便悄悄朝她挥挥手示意不要多言。
章青砚的心思几番辗转,又转过身来朝正殿里走了回去。待到走到正殿和寝殿交接的一个廊门时,荃葙眼疾手快抢上一步,将那茜碧纱帘高高挑起,章青砚进了寝殿,里面新铺着薄薄的蒲草地毯,凉丝丝地散出一股股清幽的气息,似她心底凉入骨髓的寒意,直沁入思想深处的痛楚。
几日前,忠玉送来的笔墨手稿还在书案上搁着,她记住陈询的交代,好几回关上门独自揣摩他笔下文字的含义,人世间的情爱有多种表达的方式,他却深谙她的喜好,只洋洋数张宣纸,一行清隽的字迹,一行空空的留白,她如何不懂,明白这是要她用字句填补他的提问,回应他的呼唤。
她早组织好的诗句,只是迟迟不肯下笔。从来相思不若相逢好,明月高楼,素衫平履,黛山秀水,最美好的便是这种风霜雨雪之后的晴明,她与他这一个多月来,如果撇开那些政治意图、遗忘前尘往事,不啻也是人间最好的伴侣,只可惜素心可贵,享受富贵就要背负同等的责任,承受同等的无奈。比如今日侧妃们来了,她要违背初衷以礼相待,也要看着对自己一往情深的丈夫朝她们走近……她以为自己能做到不在意的,因为无爱怎会在意,可临到傍晚还是情不自禁恍恍惚惚,今夜陈询定不会来了,不来也好,她可以放任一下。
章青砚平日不爱喝酒,今日却命霄环拿来一壶酒,要独自一人自斟自饮,饮了几口一颗心就怦怦直跳。
霄环那容她喝太多,见她连续喝了三口,慌忙抢过,欲扶她到床榻上。
章青砚挥手道:“别管我!我要到园子里走走,一个人——你不要跟着!”说着她又朝外面走去。
霄环这才知道她心里原来也有苦楚,现在不让她发泄一下,回头还不能快乐,甚至夜不能寐,便不勉强,为她披上一件米色夹绸披风,任由她去,而她和荃葙则悄悄紧跟着。
走过勤求殿和宜阳宫之间的成片葱绿枇杷林,穿过晖园蓬松覆盖着绿叶的梅枝小径,就到了镜雪湖畔。
一阵凉气吹皱湖水,夹含着西瓜水的清芬气味自湖迎面扑入章青砚的鼻翼,夏日的燥热顿时消失。她居然被这阵风吹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双脚停顿片臾,又继续朝前走去,也不看路,只管直着而行。
直到了镜雪湖边上的幻桦园才停下步子。那一小簇小白桦林,在微白的夜色下恍惚是群穿着洁白衣裙的少女,静静伫立在镜雪湖边欣赏着这满湖的莲花和青色的天空。
到底刚刚灌了酒,此时酒劲袭来,章青砚不由摇晃了一下身体,目眩神迷地伸手扶住一座假山团石。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醉醒之间,醒醉之间,梦也何曾到谢桥……陈鉴的样子又幻化在眼前,清晰得仿佛他就在眼前未曾离开——他的微笑撵过这个夏天,留下深深的车辙印子,成了她心里永不会愈合的伤。但是,现在他终是走了,终是走了……彻底丢下了她。
其实,何尝,不是她先丢下了他!
在这深宫大院里,他们不能再见面。可是每次遇到,总是那样凄风苦雨,彼此泛滥着埋在心灵最深处情愫,担着太多被人发现的风险,那么离开是最好的选择,保全了她,也保全了他……
他们到了这样的地步!唉,到了这样的地步……
章青砚不敢继续想象下去,怕自己控制不住发出咽呜声惊扰他人。便紧闭双唇,极力克制住情绪,仰面凝望东宫宫墙一角,四合红墙,松树环绕,天像是一口深深的井。她便在那紫薇树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碧紫深黑的天空,只听蓊蓊郁郁的枝叶间有寒鸦“咕咕”几声,又几不可闻。可数的几颗星星微弱无比,似乎太累,闪烁几下熄灭了,偶后,又闪烁几下,许是乌云太厚,来得也迅速,星星一下全不见了。她似有想将那天空看破一般,任由风云际会,衣衫鼓瑟,飘飞到身边的灌木丛上也不觉得,只管呆呆地看着。
看了半晌,她也不分辩方位,又信步朝前走去。这片属于东宫的镜雪湖畔一角像个环形半岛,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