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朱绶瑜玉（1）

陈询参与编写的《大鄣律》，原本计划去年底成稿昭告天下，后来因南征搁浅，也因一些律令由皇帝制敕先行，如新的盐铁铜税赋于去年冬先行实施，朝廷对新律法的公布就没有那样急迫了。

在皇帝不催促的情况下，穆王在谷镇滞留一月，朝廷的非议与中伤一日也未停。就在朝廷议论纷纷之际，由元老们联合向皇帝上书提议举行《大鄣律》成册的仪典，于六月二十日由秘书省著作局联合正源书院和翰林院在离宫举行。就在此时，皇帝的病症有了些微的好转，但没有参加成书大典，只让中书令代为出席。

典仪进行一半，在越政阁靠近漓水西岸的偏殿里，依在御榻上的皇帝，得到一个灵州细作带来的消息：有关外界对楚王身世的传说，同时，也提到了纪悦妃的身世。

此时恰逢正午，进入初夏，天朗风停，林木滴翠，宣草、桑葚、蔷薇、杨柳错错落落铺陈在分外刺眼的阳光下，远处，静峦无语，深谷杳音，叠绰的山峰与近处的漓水面缝合，山水同在，山水齐沉，似要沉到人的心底去。

早有几声清脆而沉闷的器皿击碰石板声自殿内传出来，因御驾在此，谁也不敢探问缘由或发出声音。原本尚食局早早送来御膳，因皇帝未传入，这些司膳的绿衫内侍只得退回到偏殿外等候。他们熟悉于宫廷每一次变故，发觉尚书房里的一些内侍也被赶了出来，与他们一起站立在外头晒太阳，都猜出内殿的情况肯定不妙，深觉兹事体大，更不敢离开。

过了半刻时辰，内殿仍无一丝动静，只有高升从里面出来，跨过木槛时还小心翼翼掩上大门，转首又朝他们默默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尚食局的人又送来一份新鲜热腾的御膳，并将先前的按惯例送往就近的妃嫔处，又挨过小半个时辰，才见柴泊出来叫传膳，但不允许司膳内侍抬膳食盒入内，只让里面仅有的三位近伺内侍出来自提。

这少见于惯例的行为使得司膳内侍大惑不解，因深谙宫中的规矩，有几人一句也不肯透露，只有一人于下值后出离宫再悄悄易装去了姚益的府上。

次日朝会皇帝还没出现，因无储君，由中书令章令潜领百官共议政务，并由翰林院两位中书舍人写成文书呈报御前，同时送去的还有十几份大臣的联名上书，其中的内容政见不一、各自纷呈，大有对立和对抗的意味。

这种感觉早在章令潜的预料之中，他按照往例陪同两位中书舍人入觐皇帝，并做好继续当和事佬的准备。待两位中书舍人在皇帝跟前陈述文书的真实性后退出，他才接受皇帝的谕令在御榻前坐下，关切询问皇帝的病情。

“朕近来状况，只有章卿与几位奚官知晓，连在离宫的皇子也不清楚。”

才问一句，就听到皇帝如是说，并用一种冷静而异常的目光看住他。

章令潜半低眼帘，只一会儿迟疑，就起身跪下叩首感激道：“陛下信任臣，臣惶恐！”

皇帝歪斜的脸颊一半埋在锦被里，从嘴里呼出的气息时深时淡，“三国时，江东有‘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的说法，今朕想说，鄣廷内事不决问章卿，外事不决问高广。章卿以为，朕的比喻如何？”

这种器重的比喻使得章令潜倍感不宁，刚刚平身站立又欲屈体跪下，细想自己这数月的作为，也无半分触犯皇帝的地方，刚刚自眼底蔓延到脸颊上的悚惶有所消退。他站立住了，但却下意识朝御榻外小退了两步。

“呃，章卿不必如此，坐到朕的榻前来！”皇帝似乎厌倦看到大臣阴晴不定的脸色，如同大臣畏怯帝王的心术一样，凌锐的目光看着章令潜那双隐藏在绯袍下移动的乌面皂靴，为了缓和自己的情绪，极力深呼吸且伸手示意章令潜朝他靠近。

等章令潜再次近前坐定后，目光犀利的皇帝却轻声道：“章卿知朕本无病，可这几日朕却感到生机垂矣，个中缘故章卿也能想到吧。”

听到皇帝柔和的声音，深谙皇帝脾性的章令潜心里得到一丝安定——平日里不苟言笑、严厉精明的皇帝，只有在无助时才会变得柔软可亲，为此，发现皇帝又盯着他，章令潜内心深处反而迸发出阵阵胆气，立马敛容肃目道：“臣只知道陛下龙体必得上天庇佑，其他一概不信。陛下万福，便是臣之福，臣无其他特长，唯只效忠陛下。陛下有要需要臣的地方，臣万死不辞！”

“你这是在向朕表忠心。你可知，天下对朕忠心的人比比皆是。”

“臣知道。所以臣从不奢望成为陛下最信任的人，但臣以事务出仕，常记得陛下对臣之恩情，若无陛下臣当不了中书令。臣也知从进入三省六部，陛下帮助臣抵住了多少非议，臣感激，臣无能，只有做好分内的事，才不负陛下的厚爱。”

章零潜这话说得中肯而深情，皇帝的目光这才有所缓和，“章卿为官正直，行事有度，且为大鄣拓沟开渠，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朕的骨鲠之臣，确非卿莫属。”

皇帝嘴角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元老与新贵间历来不和，朕也无心作伐调和，章卿能保持中立十多年真的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