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一室寂静,只有灯芯燃烧后发出的“哔剥”声响。
卫肃站起来,细细端详眼前这个妇人。
娇娇小小的一个,此刻正垂头安静地立着,衣襟下露出的一小截脖颈在烛火掩映下,莹润白皙却又无比脆弱。
卫肃忽然又想起她怀抱红梅的场景来。
就是这样一个娇软质弱的小妇人,如何能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能陷入这许多麻烦中的?
他如玉的脸因为俯身的动作,有一半在阴影里,看不清脸上的情绪。
“程姬。”他唤了一声。
“过来。”
闻言,程萋萋无法,只得缓缓上前,每走一步,心就跳得快一分。
先前在菡萏苑外,二人隔了十几步讲话。眼下,倒是程萋萋重生以来,头一次离他如此之近。
“抬起头来。”
还有五步之远的时候,卫肃开口示意她可以停下了。
原本娇憨动人的一张脸更尖了,脸色倒没有之前苍白。一双明眸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不过一、二月不见,孤的姬妾,竟把自己送进大狱了。说说吧,这一、二月间,都发生了什么?”
程萋萋不敢在卫肃面前现扯出谎话,于是老老实实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她在公堂上和市掾编造的对卫肃的痴情与图纸的来源。
“那独眼异人好似因妾的容貌,暂且并未有什么举动。妾自认姿貌平平,并非国色,想来是与什么人有相像之处。”
“嗯。”闻言卫肃微微颔首,又拉过程萋萋的手腕摩挲着,“若他真有什么不轨,程姬,你觉得你如今还能站在这里吗?”
自己的女人被别人侮辱,放到谁身上,都难以忍受,何况是天潢贵胄的卫肃。
程萋萋顿时浑身血凉了大半,后怕起来。
“至于那图纸,孤竟不知,何时为博美一笑所画。可是在梦里?孤虽‘才智过人’,可自认实在画不出来。”
“虽说已入三月,可仍有倒春寒。眼下你在这壁炉边上手心都冰凉,到了魏县,如何受得?让高侍医,不,高太医给你再开点方子调理调理吧!孤忘了,他已晋升为太医了。”
程萋萋不知道卫肃这话里,有几分关怀,几分戏谑,几分真情,几分怒火。
她连忙想抽出被他握着的手腕,磕头认错,不料,却被卫肃攥得更紧。
“程姬,不要对孤说谎。你想清楚了,再告诉孤。孤等得起。”
“是,夫主。”
程萋萋头更低了。她更加弄不懂卫肃的心思了。
都说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
果然没错。
“魏县?夫主要把妾送去魏县?这是何意?”
程萋萋缓了缓心神,突然想起卫肃话里的“魏县”,急急问道。
这完全不在程萋萋预料之内。前世,卫肃在这个时间段,可没去过魏县,更加没有让她去过。
“不是你独去,孤亦同往。”卫肃见她美目圆睁,十分惊讶,继续开口道:“过几日就启程,你且下去准备着。”
“那这牢狱……”
卫肃看透了程萋萋欲言又止的意思,说了句类似是安抚的话:“孤都亲自来一趟了,孤的姬妾焉能继续在这牢里住着?”
程萋萋原本想着要回王府去,没料到,大狱门口候着的马车直接将她接进了王府城郊的庄子上。
“姬请宽心准备着。行程紧,为了便宜行事,就不回王府了。”驾车的马夫言简意赅。
然而这短短几句话,却让程萋萋眉心跳了几跳。
她拼命在心里想着建和年间发生的事情,实在不明白为何卫肃突然要去魏县,还去的这么急。毕竟魏县不同于连城,地底下可没有什么金矿银矿值得去挖。
重活一世,许多东西,和原来的,都不一样了。自年前至开春,出乎意料的事情接踵而至,先是被吴夫人遣送去庄子,后遇匪徒和独眼异人,眼下,刚刚安稳,又要去魏县,这一切打得程萋萋有些措手不及。
*
“主子,程姬脸上那些易容材料大都是晋地寻常可得之物,只有一样金蟾粉,是南疆特有的。所用的调制手法也出自南疆一脉。”
程萋萋走后,徐娘子拿着几样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走了进来,把它们一一摊开在案几上:“主子请看。”
“南疆?”
卫肃目光在这几样东西上来回扫了扫:“孤竟不知,南边的人居然把手伸进了安陵。如今这水,比孤预料到的更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