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四)
庄顺却突然说:“你还记得那个脑子不好的舅舅吗?”
“记得,怎么了?”
“他家生了个女儿。”庄顺神神秘秘地说。
“这有什么稀奇的?”庄梦问。
庄顺悄悄说:“我听爸妈说,那孩子,是陈外公和他儿媳妇搞出来的。”
“什么意思?”庄梦完全没听明白。
庄顺白了她一眼,嫌弃她傻,却还是满脸兴奋悄咪咪的说:“那舅舅根本不知道怎么生孩子,才三岁的智商懂什么?陈外婆为了能有一个孙子,居然默许了让陈外公和舅舅的那个老婆睡,然后才生出来的女儿。”
“那…那个舅妈会同意?”庄梦瞪着眼睛问,她觉得匪夷所思,哪有公公和自己媳妇儿睡了生孩子,还叫着自己儿子爸爸,叫自己爷爷的?
“听说给她打了十万块欠条,生男生女都无所谓,只要生一个出来就好。反正都姓陈,孩子又不知道自己爹妈是谁,说谁是她爹妈都可以呗。”庄顺啐了一口。
“那孩子生下来就不会哭,眼神呆呆的。我估计是陈外公基因有问题,难保这个孩子不会再是个傻子。这些都是我听爸妈说的,真假不知道啊,你就当听个乐呵。”
她忽然想起那个舅舅。叫陈健的舅舅。
明明长得一表人才,但是说不清楚话,时常一个人咕噜咕噜不知道在说什么。身上穿着陈外公淘汰下来的老年服,裤子大了就用一根白带子系上,一双不伦不类的解放鞋。裤腰上总是吊着一大串钥匙,全部是他捡的不知道哪里的钥匙。
从来没有人叫他的名字,至少庄梦就没有听到过。所有人都叫他:陈老二,或者叫他憨包陈老二,有时候憨包也会换成草包。
要是谁对他笑了,他也咕噜咕噜说着话对那人笑;要是谁说他不好的话,他也听得明白,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不知道什么骂人的语言,皱着眉头快速走开。
庄梦知道的,嘲笑他的人很多,所以他常皱着眉头,边走边叽里咕噜的骂人,也不知道在骂谁,没人能听懂。
但是他又很热心。谁家要是有事,他几乎都会去帮忙,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端盘子也好,招呼客人也好,发烟也好,就像是自己家的事情那么上心。
所以小时候庄梦吃过的酒席,都会看到他在中间忙碌的身影。就算别人嘲笑他是个傻子,他也顶多皱着眉,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有时候凶起来就狠狠瞪着眼睛,似乎这样别人就会怕他。
没有人会怕他,大家都以惹怒他为傲,笑着说:“你看你看,他急了!哈哈哈!”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缩着脖子,依旧狠狠瞪着眼睛,语气凶狠快速离开。边跑边看后面人对他的嘲笑,然后一脸受伤。
陈外婆知道他脑袋不好,经常叫他不要出去,在家呆着就好。但他不听,在家坐不了多久,偷摸摸也会出去。
但是他会喊胡晴姐姐,姐姐两个字发音很标准。胡晴虽说没有把他真的当弟弟看待,但是只要是遇到,都会给他发烟,问他要去哪里,问他有没有吃饭,就是很平常的话语,很平常的语气。他都会笑着,额头上的皱纹舒展开,手指快速比划,说着胡晴根本听不懂的话。
胡晴就连蒙带猜的猜他的意思,两个人就算鸡同鸭讲,他也不厌其烦比划着,咕咙着,直到胡晴明白他的意思。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就算是在路上遇到庄梦和庄顺,他也会哇啦哇啦笑着打招呼,即使他们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打完招呼他就会快速离开,似乎他也知道他们和他不同,和他在一起会被别人嘲笑。
明明小时候,他们还是能说上那么一两句话的。
庄梦记得,那时胡晴和陈外婆走得近些,原因无非是陈外婆的娘家和胡晴是一个地方,胡晴觉得人生地不熟,自然而然就论起了辈分,叫起了婶娘。
两家离得也近,不过中间隔着几户人家。胡晴生意忙起来没时间顾他们的时候,一放学就会叫他们去陈外婆家,让陈外婆帮忙照看。等胡晴不那么忙了,就会来接他们回家。
胡晴向来人情世故做得很好,从不会空着手去接他们。对于陈外婆,也是真的亲近,陈外婆自然也对庄梦和庄顺上心些。
那时陈健就已经是个傻子。但格外照顾庄梦和庄顺,家里收了花生,还带着泥就用麻袋扛过来;或者刚摘下来的向日葵,掰着里面的葵花递给他们吃;或者拿着塑料瓶,和他们一起去稻田里捉蝗虫捉蜻蜓,回来自己什么也不要,全部一股脑递给他们让他们拿回家吃;或者是家里推的豆腐,也用大大的碗小心翼翼端过来,说不清楚话就指着庄梦和庄顺笑。
庄梦记得有一回,他带着他们一起出去玩。农村的孩子,无非就是上树掏鸟窝下田捉田鸡捉黄鳝。
很多细节已经回想不起来,庄梦只记得她不小心掉进田里,哇哇的哭,陈健舅舅听到她的声音一把就跳下水田,不顾身上的泥巴和脏,扶着她的手把她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