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秋实侧头去看,雪白的宣纸上,远山淡影,雾霭横生,苍翠丛丛。她心下有些惊讶,自家殿下向来对笔墨丹青兴致寥寥,偶尔动动笔,也偏爱些花、鸟、狸奴这种样貌可爱顽皮的事物,山水在她眼里,无趣的很,故而很难在她的笔下见到这样一副大气磅礴意蕴深远的山水图。
朱砂轻点,红枫尽染,裴梦欢收笔,问秋实:“好看吗?”
秋实点点头,确实是好看的,她们自幼跟着主子,琴棋书画耳濡目染之下,也大致懂得一些,殿下的这幅画,颇有名家风范,因此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裴梦欢轻勾唇角,妍丽的蔻丹落在了未干的墨上,色泽对比浓烈,她缓缓道:“本宫也这么觉得,以前没注意,现在看来,这大好江山,真真是美极了。”
秋实只当她出嫁在即,思乡之情浓烈,安慰道:“这段时间看下来,王子对殿下一片情深意重,兴许之后会念着情谊,让殿下回大云看看呢。”话说出口,她便自己有些懊悔起来,哪有出嫁女子时不时归家的呢,更遑论一国公主了,她不安的看向裴梦欢,只盼着这句话没让殿下越发难受。
裴梦欢闻言但笑不语,只拿过巾帕擦擦手上沾染的墨迹,“画完了,让人收起来吧。”
敞开的轩窗,恰好能看见满树的桂花摇曳,鸽子立在桂花丛里,咕咕叫着。
“殿下…”秋实向窗外看了一眼,又看回裴梦欢,神色踌躇。
“你下去吧,一会儿让人再收拾便是。”她得到了与这一月来毫无差异的回答。
“诺。”
秋实依言退了出去,这只鸽子她认识,叫小白,是周少将军养的信鸽,以前但凡周少将军驻营训练,便总会三不五时的差遣小白来公主府送信,有时殿下忙别的事情,还嘱咐她喂小米给它,如今圣旨已下,周少将军和殿下再无转圜之地,这一月来,更是不曾见过半分人影,这只信鸽,怕是两人最后的联系了。秋实这般想着,沉沉叹口气,她是公主府的人,自然要为殿下考虑,想想眼下的情形,便情不自禁的皱起眉,为裴梦欢感到忧心和难过。
房内的裴梦欢,此刻正充满愉悦的看着手中的信纸,唇边的笑意压都压不住,看了眼外面秋日晴朗的天,她舒展方才画画时紧绷的筋骨,真是太期待了,光是想想那个场景,都觉得激动万分。
在桌上踱步鸽子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乖巧的走来用头蹭了蹭她的手背。
裴梦欢反手把它捧起,面对面注视着,“小白,我们能不能成功呢?”
小白歪了歪头,杏仁大小的脑瓜并不能处理这句信息,但是这并不影响它用中气十足的一声“咕”以作回应。
裴梦欢抚了抚它的头顶,弯眼笑道:“我也觉得。”
五日后,大吉,宜嫁娶。
长乐公主,为了大云与塔塔乞部落永铸和平,为北疆边境的长治久安,出嫁!
喜庆的彩绸几乎挂满了每个角落,子时一到,花灯满城。
裴梦欢端坐在境前,像是一朵开到极致的花,璀璨夺目,顾盼生辉,数十宫人将宽敞的大殿都显得有些狭窄拥挤起来,她们动作沉静,俨然有序的为她梳妆描摹。
“扣扣”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响起,在灰蓝色的寂静清晨,显得格外突兀。
秋实使个眼色,一个小宫女绕过屏风,出了内室,稍倾,回来向秋实附耳禀告。
秋实听完,面色掠过一丝复杂和惊讶,犹豫片刻,抬脚向裴梦欢走去。
裴梦欢垂眼,鸦羽似的长睫掩去了眸中的神色,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得一句“都下去吧。”便被秋实客客气气的请了出去。
人们鱼贯而出后的大殿空旷寂静,脂粉的馨香弥漫在鼻尖。哒、哒、哒,从容不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昏黄模糊的铜镜中,裴梦欢的身后,缓缓出现一人,他通身大红色锦缎,绣暗金如意纹滚边,墨黑的发用金镶玉的发冠束起,英挺的眉眼与裴梦欢的视线在镜中相撞。
修长的手指穿过她未挽的青丝,周燃星俯身,看向镜中的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和赞叹,“很美。”
镜中如画的娇娘和俊美的郎君,背后是浓烈似火的喜绸,仿佛他们才是佳偶天成的新婚夫妇。
裴梦欢侧身,满头珠钗在烛火映照下盈盈闪烁,她的眼眸里似乎也盛满了这些莹润的光,她弯眼,“你怎么来了。”
周燃星拾起台上的眉笔,轻声笑道:“不放心,过来看看。”他食指曲起抬高她的下巴,拉近两人的距离,近到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满是对方的面容,他神色认真,仿佛手下描绘的不是她的眉,而是什么一触即碎的稀世珍宝。
他的手指有些粗粝,给裴梦欢带来一种微妙的痒意,她眨眨眼睛,并不点破他,打趣道:“难为你来当描眉夫子。”
周燃星唇角噙着笑意,“甘之如饴。”
描眉、绘唇、敷粉,用惯了刀剑的手掌就这样轻柔又缓慢的,为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