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恰逢惊蛰,不过巴掌大的衢连县城,几乎要被知了大军给踏平了,没日没夜的蝉鸣,震得人耳力都衰退不少,从前的娘亲们只需在巷头高喝一声“开饭啦”,巷尾巴里的小崽子们便跟那被捣了洞的兔子似的,一蹦三尺高,嗅着饭菜香味就能到家。可如今,纵是她们把头埋进兔子洞里扯嗓吆喝,那只盛得下夏意的兔耳朵,愣是啥也听不见了。
兔子窝边紧挨着的,是衢连县内最大的武馆——鹤林玉露。
寻常的武馆馆主都是膘肥体壮的莽夫,但这武馆可不一般,从它文绉绉的馆名就能看出它的非同寻常,其中最不寻常的还是得数武馆馆主,居然是一名温婉如玉、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李媛儿。
没有人知道李媛儿的具体来历,只知道她是京城有钱人家里的千金,由于不满家里为她安排的姻缘,便自作主张随心上人瞿广私奔至衢连,此后生下一儿一女,长子名瞿鹤林,幼女名瞿玉露,这亦是武馆名字的由来。至于兄妹俩的父亲瞿广,早年间衢连县闹洪瘟疫,他为救人一跃江中,待洪潮尽褪,才有人在下游处找到他残败的尸骨……
瞿广离世后,武馆也受灾情所累,几度消亡,即便如此,李媛儿宁自己紧衣缩食,简化白事,也从未遣散、亏待过武馆中的任何人。她能撑起整个武馆,靠的并非双拳,而是人心。
一晃数载,瞿家兄妹二人也已到了最为调皮捣蛋的年纪。
李媛儿掀起门帘,一股子白气随着浮动的帘子外溢,裹着这粗布麻衣的女人,似还带了股轻飘飘的仙气。
“吴妈,鹤鹤可放堂了?”
扛着水桶正往厨房里走的吴妈一听,放下水桶,也往大门处张望起来:“不该呀,方才买炭时,还见着不少放堂回府的哥儿们呢。不过姑娘也不必着急,咱鹤哥跟外边的野小子可不一样,他表面看着冷不楞登的,其实比谁都乖巧懂事。我猜,他该是跑后山逮他那皮猴妹妹去了。”
李媛儿温尔一笑,摇了摇头:“再懂事也就是个孩子……听闻最近县中不太平,这俩孩子又是不着家的,我心中担忧……”
“这样,咱再等两刻,若是近天黑了还不回,我就带人寻他们兄妹俩去。”
·
正如吴妈所料,皮猴似的老幺瞿玉露正伏于树干间,全神贯注地盯着悬崖边的一窝幼鸟。
瞿玉露慢慢地靠近鸟窝,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因为太过认真,几乎要聚到了一处,再衬着白面馒头似的一张脸,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上手揉搓一番,当然,这个“人”并不包括她的亲哥哥,瞿鹤林。
“瞿、玉、露!”树干之下,身姿挺拔的少年瞿鹤林,正一脸怒容地呵斥着几乎贴着悬崖的瞿玉露,“下来!”
瞿鹤林不过大了瞿玉露三岁,一板起脸来,却比任何大人还要可怖。瞿玉露被哥哥的高喝吓得两腿一软,紧紧抱着树干,动也不敢动。她泪眼婆娑地往下看,正好看见几乎要瞪出火光来的视线,这可比万丈高空还要吓人!
“哥,哥你听我狡辩、不是,听我解释……”
“我数三声。”
这下,瞿玉露连声音都打着颤:“别、别!哥!”
“三!”瞿鹤林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妹妹的哀嚎。
“哥!我错了!”
“二!”
“哥……你真是我亲哥吗……”瞿玉露欲哭无泪,双腿因为害怕而开始轻轻哆嗦,带得伏人的树枝也跟着上下微微发抖。树枝越抖,越有要滑落的错觉,这下好了,不用等哥哥来抓,自己就要先掉下去了。
瞿玉露并没等来哥哥的“一”,而是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便觉后领一紧,接着那个让她恐惧万分的声音便从头顶传来。
“撒手。”
瞿玉露转头看向怒意未减的瞿鹤林,刚准备撒手,又不甘心地从里衣里取出一条脏兮兮的手帕。
“哥,你轻功比我好,你将这些喂与它们吧,”瞿玉露眨巴着一双泪眼:“雀妈妈一直没回,它们叫得可惨了,我隔着知了声都听得清楚……”
瞿鹤林闻言后无奈一叹,没等瞿玉露说完,便跟提溜小鸡仔似的把人从树上提了下来。瞿玉露苦着脸,面露难色地看着悬崖边上的小雀,忽然,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手的上方,是瞿鹤林冷冰冰的脸。
只一个动作,就能叫瞿玉露满面欢喜,乖巧递上手帕。
帕子里装着从泥地里挖来的蚯蚓,握在手里时,还能感觉到蚯蚓的蠕动。瞿鹤林像是早做惯了这类事情,轻车熟路地便跃至枝头,然后将那蜷在一起的虫子小心地喂入雀鸟嘴中。待雀鸟饱腹完毕,还不忘将鸟窝迁至树干方向,以免掉落后一窝全嗝屁了。
方才的瞿鹤林有多不近人情,此刻的他动作就有多温柔。
做完这一切后,瞿鹤林飞落树下,脸上仍是一副长兄如父的威严模样:“下次还敢吗?”
瞿玉露老实摇头:“不敢!再不敢了!”
瞿鹤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