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顾繁是个没有前尘的人。
于将死之际,他距鬼门关只差临门一脚,却又生生叫人给拉了回来。
意识迷蒙间有人激动地大喊着:“醒了,快去禀报掌门,人醒了!”
这声音苍老不堪,可单听字里行间的语气,又意外叫人有些熟悉。接着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顾繁被动地听着,凭着脚步声判断着屋内的人数,似有十数人之多。可等他彻底睁开眼,能看清具体事物之时,入目却只余一人,是个长相颇为可爱的小胖子。
小胖子似乎颇为激动,视线对上的那一刹,当即眼眶就涌出了泪来。
顾繁不知道面前这人为何哭,也不知道为何他会觉得这人小。
以常人的目光来看,面前分明是个身宽体胖的八尺壮汉,起码有三十出头的年纪,也许面相生得白嫩可爱些能显得年轻几岁,可怎么也是跟“小”字沾不上边的。
他更不知道,他这眼睛一闭一睁,俗世之间已是流转百年。
顾繁有心想帮面前这壮汉擦擦眼泪,他稍稍抬了下手,可只是轻轻一个动作,甚至连手都还没来得及完全抬起,便牵扯起了四肢百骸一阵剧痛,这痛深入骨髓,好似将浑身骨头打断又以蛮力拼了回去,每一寸皮肉的缝隙间都充斥着外力的撕扯,逼得他抬起的那只手又重新跌落回了床榻间,顾繁只得再次闭上眼,眉头也跟着深深皱起。
他承受这种剧痛的撕扯,意识又逐渐开始变得迷离。
待再次醒来时,复又一月过去。
如此反复了小半年,这个被称作“掌门”的男子好似一直守在此处未曾离开过,那是顾繁第六次醒来,那时那位掌门正在屋内的书案旁办公,察觉到床上之人的动静便立马凑了过来。
顾繁这次醒的时间长了些,有精力能跟他聊上几句,便开口问他:“这是何地,你是何人?”
闻言,面前八尺高的胖子面上肥肉一颤,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当即眼泪珠子又开始有了要滴答的节奏,顾繁以为堂堂八尺男儿,哭得两声也就罢了,却未料此人抱着他的衣袖子,足足嚎了两个时辰。
良久。
良久良久。
终于,床上之人没忍住率先破了功。
“那个……若是家中有亲人不幸离世,还请节哀。”顾繁牵牵嘴角,勉强对他露了一个笑,两手并用,暗戳戳使力,这才把自己被哭湿的袖子从他手中拯救了出来,趁着他正一抽一噎说着话的间隙,顾繁靠在床边拧了把衣袖,拧出了一滩水。
还没谈上两句,顾繁又昏昏沉沉迷睡了过去,好在比起之前被疼晕要强上太多。
他在昏睡中的这些时日,一直迷迷糊糊着梦,梦到了许多的片段,似乎关于从前,其中便有白日里的那个小胖子,他记起了他,这人好像是他的师弟,唤做阿笙。
阿笙好似自小就是个爱哭的性子,如今长大了似乎也没能改过来。
长大了?
对,阿笙是长大了,那他……
顾繁第七次醒来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床去拿房内的铜镜。
所幸,他如今已经能下床了。
可当举起铜镜的那一刻,他却在镜中清晰地看到了一张过分年轻的脸,镜中男子面容依稀还夹杂着少年的青涩。
“咔擦”一声,手中铜镜落地,裂出一道清脆的声响,顾繁的一颗心也随着这道响声在霎时跌入了谷底。
这是何年何月?
这又是,何时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