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她归来·裂缝
问。
李淑慎哪里听得到他说什么话,咬牙只顾着抹去自己的泪水。
太软弱了,李淑慎。
太可笑了,李淑慎。
怎么这么好笑?你救了一个要杀你的人。你在你的敌人面前流泪。李淑慎,你真是没用。
她内心一句又一句的话都在嘲笑着自己,辱骂着自己,讽刺着自己。这样的不受控制的情绪在这么多年的习琴中几乎没有了,现在却一下子涌起,使她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船摇摇晃晃靠了岸。李淑慎站起身,她张了张嘴,一个“杀”字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李淑慎闭了闭眼。
“……带上他。”
浑身湿透了的黑衣男子坐在那里,盯着李淑慎的背影看。护卫上前拽起他,他格外顺从地跟上他们,没有反抗。
回到屋子里的李淑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心里清楚她该做点什么,压迫感明明那样强烈,可她现在只想躺在这里,甚至永远都不再起来。
她感到可耻,为自己的所有的行为。
可谁告诉她,她究竟该如何自处?在做了那样一个梦之后。
她一直苦苦躲避着,恐惧迫使她屈服,说到底只是软弱。
她是幼时最不为师长所重视的学生,即使是李家的女儿,也被直接点出无鸿鹄志,平庸之能。
她就是被打理好了后半生的雀儿,只顾着自己开心就好了,头脑空空,一无是处,软弱无力。
这样一只雀儿,在梦见自己被杀后终日惶惶不安,在遇见杀死自己的猎人后也只想着仓皇出逃。
逃,逃,逃,难道要一直逃下去吗?李淑慎,你难道要一直这样软弱下去吗?
李淑慎强迫自己坐起来,唤来了春元。她道:“……叫人,把他带来。”
春元满怀担忧地应声下去。
人被带来,捆绑住押在了堂前,李淑慎让其他人退开,走近了他。
“你叫什么?”在她与他距离一步时,她问。
“……”黑衣男子不答,只看着她,眼里好似有些困惑。
“你叫什么?”她再度发问。
“姜荩。”他终于答了。
“你为什么跳河?”她问。
“……不知道。”
“不知道?”李淑慎蹲下来,与他平视。
“不知道为什么活?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死?”
姜荩缓慢地眨眼,对两人如此近的距离感到有些不安,他向后仰去,却被绑的没有稳住,倒了下去,样子显得有些滑稽。
一时之间,李淑慎愣住了。
姜荩努力想坐起来却没成功,他勉强瞥了瞥李淑慎,沉默不语。
“傻子。”李淑慎忽而道。
“……”姜荩干脆躺在了地上,向上看着。
李淑慎笑了一下,却又意识到这样的情形本不该笑。
是作弄吗?原来以为可怕的人,却是这样一个呆楞的样子。原本的害怕也被他这番举动都打消去了。
好像一个在山中行进的人做了完全的准备,却发现对手不是一匹狼,而是一条小狗。
那个预知一样的梦,使她谨言慎行,避开一切可能的危险,试图跳出那来来去去几个人的圈子。
远离都城,去往山野,拜访贤师,求曲问道,这样似乎就可以忘记那些杂乱无章的事。
今日遇见姜荩,她本胆战心惊,现在却松了一口气般。
隐隐约约地,她感到心里好像一块巨石裂开了缝隙,让光可以照了进去。
“你现在还是想……跳河吗?”她轻声问。
“不知道。”姜荩依然这样答。
“……我可是要好好活着的。”李淑慎说完,叫人把他带下去了。
她想不清楚该拿姜荩怎么办,她看出姜荩有些异常,不同于常人。
跳河被救上来,看见陌生人哭,便问原因;被人捆绑着逼迫着跪下,也毫无反抗;问跳河原因,答不知道……十分奇怪。
可她靠近他,他也会退避;问话也会答,甚至答的认真。
李淑慎对姜荩的恐惧感已经尽数褪去,余下的只有怪异和平静。
梦啊,梦啊,你究竟是真,是假?
李淑慎坐到了琴前。
被再扔回小屋子里的姜荩动了动,捆住他的绳子被轻而易举地松开了。他站起身,忽然听到了琴音。
他静听了会儿,打了个哈欠,躺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