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陋
,他没必要再克制了。
霍宁珩从床上起来,持灯来到了书案边,小心翼翼地将白日里收到的花笺拿出来,他没有急着打开,而是将之放在鼻尖,轻轻地嗅闻。
一股兰花混合着茉莉的清淡香味,兰香来源于花笺本身,茉莉则是……
他心跳如鼓,将灯盏放于一侧,轻轻打开了信笺,昏黄的灯光并不明亮,却足以令他看清上面的字迹,朦胧的暗影投在薄纸之上,他忽然从怔愣中醒来,急忙将纸张拿开,拿到一半,又想起自己点的是灯而不是蜡烛,不用担心蜡泪烧坏了信纸,不由得哑然失笑。
反反复复看了两遍,呼吸却没有平复,反而越发急促。
他知晓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否则恐怕今夜难眠,于是将信纸小心折好,放入自己胸前的衣襟之内,其下正对着的,是他的心口。
霍宁珩抚着自己的胸口,缓缓朝寝榻走去,自他伤残以来,在无数个幽暗的夜里,受环境影响,他内心的负面情绪也会成堆地一同生长,自厌自弃,以及想毁灭什么的冲动,连同着时而浮现出的暴虐因子,时常在他的心间起起伏伏。
但此时,那张薄薄的信笺贴着他的心口,竟仿佛某种封印一样,压下了全部的不安与阴暗,将他的心脏泡在了暖流之中。
在快靠近床榻的时候,霍宁珩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朝旁侧的另一个方向行去,起初,他的脚步有几分迟疑,但是最后他还是下定了决心。
这些天,他一直在避讳,在刻意不触碰那件事,前些日子,他还可以借视力尚未恢复为由,不去看自己的模样。
但如今,他还有什么理由去逃避呢?云裳说她喜欢他今日的装扮,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既高兴,又忐忑,他害怕是她的故意美言,又忍不住暗暗地想——
万一是真的呢?
倘若是从前的他,霍宁珩必然不会如此不自信,可若是如今的他……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今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无论如何,是到了他该去坦然面对的时候了。
虽然他可能会看见一个,他根本无法接受的结果。
霍宁珩走到镜前,这是一面十分宽大的落地镜,去年从西洋来的舶来品,出事前,他每日朝会之前,都会在镜前整肃衣冠仪容,以备万无一失。
但自从他遭难之后,冯闻就十分自觉地吩咐宫人,将这面镜子藏在了角落里,如果不是刻意去寻,按照他平日里行走的路线,基本遇不到。
他知道冯闻是顾忌他敏感脆弱的内心,但……
霍宁珩于镜前定住,此处原本一片黑暗,只有少许清浅的月光从窗外洒入,稀薄地投射到地面上,让镜子上方的装饰物,反射出微弱的银色光辉。
提灯悬停在他垂落的手心之下,迟迟没有动弹。
他站在镜前,试图在黯淡的光线之下,从镜中那模糊隐约的轮廓中,找寻自己从前的几分模样,他凑近了又凑近,除了在镜面上投下一片深黑的阴影之外,他什么也看不清。
霍宁珩将宫灯提了上来,他的心脏在狂跳,手心湿滑,几乎抓不住提灯,一团暖黄的光线到了镜前,他的颊边,他却临阵逃脱般地突然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在他幽微深黑的内心世界里,过了有一亿年那么久——每分每刻都是煎熬。
纤长黑浓的睫毛轻颤打开,漆黑的瞳眸睁大,被提灯染上了火光,跳跃在他的眸底。
霍宁珩的瞳孔在一瞬间倏然放大,又猛地缩小,他的浑身僵住了,一切生息仿佛都在此刻消失,他的呼吸停住,甚至忘了眨眼。
他犹似不信般地,将脸颊又往镜前靠了靠,几乎快要贴了上去,他眼中的火光映衬在镜中,又折射回来——他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死死地盯着镜中的自己,似不死心般地将提灯重重地往镜面上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这样就能击破眼前的幻境——他不愿承认,不愿接受的景象。
霍宁珩怎么可能接受——昔日平滑光洁的脸颊上,如今被可怖的纹路脉络纵横,他平日里摸自己的肌肤,感觉到从前鼓起的山峦疤痕愈发平整,还可笑地以为自己的脸得到了改善。
至少,不是如今这般可怕丑陋的样子——新生起的皮肉是暗沉的红色,像那干涸已久,皲裂开来的红土地,沉积在他的面上,和周围正常的肌肤,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偌大的一片,横亘在他的脸上,破坏了整张脸的协调性,有这丑陋的瘢痕在前,无人会注意他的眼睛,他的鼻梁,他的唇瓣,他其他美好的一切。
霍宁珩手中的宫灯滑落在地,发出砰的一声声响,随之重重跪在地上的,是他的膝盖。
他再也无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他全身的力量在一瞬间流逝,此时只能踉跄倒地,以掌心撑着冰凉的地面。
夜里的地面很凉,寒意顺着霍宁珩的指尖,传遍了他的整个身体,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心中五味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