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毙
腊月二十八,打糕蒸馍贴花花。徐府的桃符来不及上墙,就挂上了白灯笼——徐家二夫人暴毙了。听徐府的家丁说,这位二夫人是个馋嘴的,仗着徐神医医术好,改不了喜欢吃鱼的嗜好,多吃了几次就忽然暴毙了,连徐神医这般阎王都卖三分面子的人也救不回来。
毛氏的死,加上宁水里的鱼令人永生难忘的味道,平安镇的人终于消停了,宁水里的鱼也可以开开心心过个好年。
“吃鱼死的?”苏求之听到这个消息时毛笔顿了顿,一个墨点落在账册上。她正在理账,后日便是除夕,她要把所有的账理好,给工人发工钱。
小冒失感慨道:“谁能想到平安镇上唯一一个吃鱼死的人竟然是徐神医的弟媳妇,怎么说的来着,哦,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小冒失将秋绣娘让送过来的糕点放在苏求之桌上就下楼了。
徐神医的家境并不好,早年间徐神医还在做学徒时,徐二爷徐忠给邵家当小厮。兄弟二人原本都没有名字,徐神医徐仁安的名字是他师父兼岳父取的,徐二爷徐忠的名字是邵府管家随便取的,是以,兄弟二人光从名字上看,毫无关联。
毛氏原来也是邵府的婢女,年轻时长得尚算美丽,做了邵家某个少爷的通房丫头,作为青春时的枕边人,少爷对她倒尚算喜爱。待那位少爷娶妻后,新夫人容不下她,做主将她许配给了徐忠。徐忠嫌弃她通房丫头的出身,并不善待她;待徐神医发达后,徐忠在长兄的纵容下,日日流连秦楼楚馆,更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毛氏的一生是可怜的,但她不敢与命运抗争,甚至不敢与徐忠抗争,只敢欺负徐木头这样的软柿子,她的一生纵然可怜亦是可恨。
苏求之取过一页白纸,一字字写下: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她的眼前飘过一幕幕烈日冰雪、火海刀山……她点燃烛台,将这张纸烧去——她不信命,亦她不信那毛氏是因吃鱼而死。
秋绣娘轻轻叩门:“五小姐,楼下来了一位很是美丽的陌生姑娘,买了很多成衣,她点想见您。”
苏求之取了枚书签,合上账册,点了点头。
秋绣娘犹豫了下,方道:“那姑娘言谈举止,轻浮妩媚,我猜她可能是个风尘女子。”
苏求之起身道:“谁的钱不是钱,若是欢场里的姑娘,我们的成衣倒是寻常了些,我记得仓库里有几件华晗大陆舶来的衣裳,不妨拿出来给她看看。”
绣坊经营成衣,自然有让人试衣的雅间,那贵客此刻正在雅间,她背对着门口欣赏挂在墙上的成衣,她的身量特别高挑,身材妙曼婀娜,黑漆的长裙极地,裙摆极长极长,缀满了亮晶晶的钻石,她仿佛将满天的星星穿在了身上。
苏求之跨进门,见到那身衣服就定住身形,原本就苍白的脸,此刻如冬水成冰,而她眼睛里的冷意比冰更甚,只是坚硬的冰层之下,涌动的心痛与怯懦,只有她自己能感受。
听见脚步声,女子缓缓回头,颈项才转了一分,嘴角笑意已满三分,这个女人将娇媚二字发挥到了极致,让人在领味了她的娇媚风韵后,彻底忘了她的容貌,忘了她的衣饰,只剩下一种让心舒软,让魂颠倒的无字能修饰的韵味。
别韵扭动着腰肢,婀娜走到苏求之面前,轻轻理了理自己云鬓上的簪子,她通身华丽,身上的钻石能养活普通人一生一世都不止,但云鬓上那只簪子却只是普通的墨玉,雕成了一朵莲花模样,通体漆黑,若不是别韵故意伸手去摸,其他人都看不出这里还插了一只簪子。如此低调的簪子,若真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就是簪子雕工极好,那雕工苏求之再熟悉不过。
看清苏求之目光停留,别韵娇笑道:“苏姑娘,故友相逢,你见到奴家似乎没有奴家见到你欢喜。”
苏求之道:“我与别韵姑娘谈不上故友,当年往事令我痛彻心扉,见到姑娘又怎会心生欢喜。”
苏求之的直截了当令别韵微微挑眸,眼眶里波光绰约,有些未知的情绪在浮动跳跃,忽而轻笑道:“苏姑娘倒是明快人,只是当年你这个明快人怎么就落荒而逃了呢。”
不堪往事倏然来袭,苏求之但觉心口闷痛如被山推,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回答依旧坦然:“当年年纪尚小,见到……便觉,”她闭了闭眼睛,长长的睫毛如风中即将远离的蒲公英,颤了又颤,方吐出当年心情,“便觉天崩地坼、人世无眷。”
苏求之如此坦然地说出心事,像一个战俘一样毫无抵抗、全然坦诚,不过是想快刀斩乱麻,送走眼前女子。毕竟那些过往无可挽回,她不想面对,只想将它们藏在记忆最深处,永不触及。
没想到自己剖开血肉展露的心事倒是让对面娇媚的人儿面无血色,怔怔望着她,又或者望着她身后。
苏求之缓缓转身,望进一双满是悔恨与怜惜的眼睛,邵卓卿的眼睛。
苏求之心中哐当一声巨响,心中封藏过往记忆的冰川豁然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血水从中喷薄而出,吞没她这几年努力假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