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

高朗刚刚入睡，漠北狼的叫声穿透帐篷钻进了他的耳朵里，他的双眼一下亮了起来，一个翻身从行军床上站起来，套上厚厚的袄子，把弩绑在手臂上，便往帐外走。

他想，他要猎一头漠北狼，亲手剥下它的皮毛，送给，送给他的阿耶。

刚走出帐篷，迎头便碰上夜间巡逻的士兵长，他们笑着向高朗打招呼“吆，这不是高小郎君吗，夜这么深了，怎么还不睡呢。”转头和身边的兵士怪笑道“我知道了，高小郎君是不是想小娘子了啊！哈哈哈，小娘子们可都在三营呢，只是，只是高小郎君可要小心啊，云诤小娘子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呀，别没有偷到香，反要遭一顿鞭子打。”说着几人笑将起来。

高朗笑笑，没有应声径直往营外走，巡逻的士兵也只以为他起夜，并未多有阻拦。

高朗知道，他们都在背后说他是伎人生的野种，耻笑他恬不知耻的跟着军队来到漠北。他不像傅家人，傅家人，从大郎君傅玄思，二郎君傅骁杰，甚至就连比他小几岁的傅云松都要比高朗高上许多，壮上许多，他们都遗传了傅勍，一副孔武有力的模样。而他只像傅云松双生的姐姐傅云诤一般瘦弱，可傅云诤是个小女娘，况且还会耍一手极俊的鞭子。而他，却没有遗传到傅家武将的体魄。因此傅云松总是喜欢笑他“你就不是我们傅家的人，一副小鸡仔弱不禁风的模样。肯定是你那个做乐姬的娘，不知哪里勾引了谁家的阿郎，还要赖到我阿耶身上。当真是可笑。”高朗知道傅云松恨他，其实不只是傅云松，傅家的所有人都恨他。或许，有时就连他自己也恨他自己。

十数年前，傅家夫人霍乐虞是中都冠绝一时的才女，更是与傅勍举案齐眉伉俪情深。是一对世间少有的郎才女貌的佳偶。而高朗的出现，打破这夫妻情深的佳话。高朗的阿娘领着他去寻他的阿耶傅勍，霍乐虞此时正怀着身孕，听此，又惊又怒，一气之下血崩难产，只留下新生的一双儿女撒手人寰。傅家一众郎君娘子都恨突然出现的高朗母子俩，说他们害死了傅夫人，就连傅勍也悔恨不已。三日后，文帝下了一道旨，高朗的阿娘便被抓进了天牢里。高朗求傅勍，求他去救救阿娘，他哭着拉着傅勍的腿说“我不要阿耶了，只想要阿娘，救救阿娘，救救阿娘。”傅勍最终还是没有救他的阿娘，三日后，他的阿娘死在天牢里，一张破席子包裹着尸体丢在乱坟岗里。

漠北的夜，不像中都的夜，中都的夜晚总是昏暗着，庭院花木里都隐藏着一些诡异的阴森森的秘密。而漠北的夜，宽阔，一轮月亮总是明晃晃，亮堂堂的照着，虽然常有北风呼啸，那沙漠总是一望望不到尽头，没有遮挡，却有一种原始旷野的美。

高朗拿出衣服下的箭簇，给弩按上箭，他看看月色下的荒漠，朝着漠北狼的叫声走去。西风从干枯的胡杨林边吹过，带着些凌冽的寒气。

高朗为什么要选择射杀一头漠北狼，那是傅骁杰正冠礼之后，傅云松指着地上一头被猎杀的漠北狼说道“看，这是我二兄猎杀的，厉不厉害。我阿耶说了，所有的傅家的儿郎都要射杀一头漠北狼做为正冠之礼，以彰显傅家儿郎们的勇气，我大兄，二兄都已经猎杀了，等过上几年，我也要猎杀一头漠北狼献给父亲。” 他说着的时候，还一边看着高朗怪笑，他说“你就不用了吧，一来你不是傅家人，二来，你太弱了，白白送自己入狼口，漠北狼还要嫌你硌牙。”说完便笑着走开了。

昨天，是高朗的12岁生辰，是一个无人在乎的生辰。如果，阿娘还在，她一定会做一大桌子好吃的吃食，庆祝他的正冠之礼。而在这里，没有人在乎。他的，不，是赫赫威名的北庭都护大都督漠北镇边傅勍将军，他一如往常不去关注，当然也从未记起过他。高朗不像其他傅家人，体力强盛，武艺高强，既然没办法去练武，他便很努力去读书，他会得到夫子的夸奖，却从未得到傅勍的一个眼神，就算是偶然看见他，也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躲开。傅云松经常会惹祸，他会与齐国公的小郎君打架，被齐国公找上家门来，那时候傅勍会拿着藤条狠狠的抽打傅云松的屁股。高朗很羡慕傅云松。羡慕挨打的傅云松。

而今日，他的生辰已过，可是谁又在乎呢？他要决定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像傅家人一样去猎杀一头漠北狼，在翌日的清晨亲手剥下狼皮，给傅勍，就像是一个人一样的堂堂正正的站在他的面前。高朗仿佛已经看到了清晨那耀眼和煦的太阳光了。

如果，他知道这一夜，会成为他这一生的转折，或许，他不会想去猎杀漠北狼。可是，正如我们一样，我们永远不知道，不知道明天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是希望的曙光，还是迷雾笼罩的暗夜。但是，现在他像许多人一样，向着他认为对的方向走去，去证明自己。可能吧，那一夜，他的心里曾燃起一把火，只为换取一丁点儿他人的目光。可笑的是，这证明是幼稚的。

高朗走了许久，漠北狼的叫声消失在了这片荒漠里。月亮出现了一圈风晕，风又吹起来，在他几乎都要放弃的时候，漠北狼的叫声重又在耳边响起。

声音很嘹亮，高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