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
天色阴沉沉的,一片片乌云从南山聚拢而来,沉重的,仿佛下一刻便要压将下来。殿外没有一丝风,庭院里的花木经过午后的烈日,此刻都蔫巴的垂着。空气里泛着暑夏粘腻的热气,此刻却平静的异常,因为就连殿外的虫鸣声也停了,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
安澜午睡才起,洗漱完毕,自顾自拿着扇子,一边扇着风,一边往廊下窗边走去。所到之处自有宫娥打开红漆木刻的窗子,殿外的风景一览无遗。
绫绮殿,这座处于大晋朝内宫里的宫室,是安澜最熟悉的地方。她甚至连那宫墙外,她出生地方,傅家将军府的记忆都模糊了。
算起来,打她五六岁起便与其他的四王八公,十二侯,保卫边疆将军的子女们一同养在内宫里。她们被武帝以喜欢孩子为名,留在内宫里教养。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武帝只是因为顾忌各方势力,权当留一个人质在皇宫里。算算,安澜已经在皇宫里待了十几个春秋了。
不过那时,武帝还不是皇帝,她还只是被人们称作狐媚惑主,祸乱江山的皇后。大人呢,总是要教导说一定离皇后远远的,她是一个心思阴沉且心狠手辣的坏女人。可安澜见过皇后一面后,就觉得很喜欢她,她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年轻貌美,心狠手辣,虽然她同样是美的,但那种美是平和且无害的美,带有一种母亲的亲切。
其实,也不能怪安澜,早在安澜还小一些的时候,安澜的母亲便因为难产去世了,她记忆里的阿娘,只是模糊着的一个影子。或许吧,她是温柔的,只是她记不大清了。至于安澜的父亲傅勍,他是一个行伍之人,一个父亲对于小女儿所有的关爱,用的是一种沉默的方式。而整座将军府里,父亲,大兄,二兄,不会说话的四妹,五弟,唯一的一个女人就只一个奶妈,就连烧火做饭洒扫庭院的都是男人。就这个唯一的奶妈,她对安澜是非常的苛刻的。因为怕人家说什么丧妇长女不可娶,奶妈就势必更要教导出一个合格的名门贵女。阿娘在安澜的生活里是缺失的,她想,如果阿娘还活着,就应该像皇后那个样子,聪明,果敢,美丽而又慈祥。
当然了,这只是安澜眼里的皇后,其他同入宫的孩子则是避之不及。安澜很喜欢呆呆的盯着皇后看,皇后很喜欢下棋,她便跑去跟棋博士去学,三四年间她终于能坐在皇后的对面下棋。第一次下棋的时候,皇后教导她说“棋局的开始,就是一场未知结果的较量,每一次下子,更像是两方军队的较量,能力浅薄的看不清前路,只能受困于对方,被对方一口口蚕食,道路会越来越坎坷,但是只要沉下性子,一步一步坚定的走下去,步子走的越来越多,局势便会明了,输赢也便出来了。”
当每一次重新开局时皇后说“每一次的开局,便是从头开始,对方的招式变化,自己也要变化,上一局的得失一定要忘掉,这样方才能笑到最后。”安澜只是静静听着,笑着点点头。
皇后是一个好的棋手,在她的每一局的棋盘上她都赢了,赢得理所当然,底气十足。再后来文帝溘然崩逝,她毅然决然临朝称制,自封为武帝,前所未有的气概,横空出世的一位女帝,从此她成为了大晋朝最高的权力者,她不变的是依旧爱下棋。
小桃子捧着茶粥进来,笑嘻嘻对着安澜道“三娘子,这是司膳房新烹制的茶粥,三娘子快吃一些吧,省得一会与陛下下棋又要喊饿。”小桃子是安澜从将军府带进宫的,是奶妈的小孙女,从小便一同长大,她的脸颊总是红红的,身材是可爱的婴儿肥,安澜看着她总会忍不住上手摸她红红的脸颊,安澜只把对自家小妹妹的宠爱全部寄托到小桃子身上。
安澜笑着点点头,接过茶粥,一匙一匙的舀着吃了几口,看着小桃子直咽口水,趁着一旁宫娥不注意舀了一匙塞到小桃子的嘴里,小桃子吞咽下,又转头看看周围,活像是一个偷吃灯油的小耗子。
说笑间,殿外有一行宫女走来,为首的是服侍武帝起居的李尚宫。她挺胸抬头,一张极瘦长的脸总是不苟言笑,头发被紧紧的束在额顶上,肯定是用桂花油梳了又梳的,再看那一袭葱绿配朱红绣团莲纹的宫装,笔直的垂着,衣服上一丝折痕都没有。小桃子探头见是李尚宫,连忙躲去屏风后整理衣裙,她是最怕李尚宫的教导了。
李尚宫走进绫绮殿,向着安澜行了一个常礼,才开口道“傅三娘子,陛下免了今日午后的下棋,特特让老奴来告知傅三娘子一声。”
安澜笑着应了,转头真切的问“李尚宫,不知陛下的风寒是否好些了。”
李尚宫一愣,顾左右而言他,作为武帝近身侍奉的尚宫,皇帝的身体状况是不能透露给任何人的。安澜也只做不在意的应和着。
李尚宫往窗外看看又道“今个儿啊,天气不好,陛下肯定是怕大雨淋了傅三娘子,才取消了下棋,傅三娘子也偷闲好好歇息歇息。只怕明个儿,又要宣傅三娘子去下棋呢。”
安澜笑笑,让小桃子送了李尚宫出绫绮殿,安澜只是心里疑惑,难道是武帝身子真的不好,还是有什么大事,让武帝无暇抽出时间来下棋,她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