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1 绿酒一杯
仙庭,染芳殿,春日宴。
“你说什么?”
光华灿烂的琉璃酒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栖梧帝君的声音因为怒火骤然提高,席间众仙一时面面相觑。
北阴酆都君无念神色漠然,冷声道:“帝君的好意,臣心领神会,万分感激。只不过臣出身微贱,家门浅陋,仙力低微,恐与花乐仙不堪为配。”他偏头看了侍立在栖梧身边的花韵一眼,露出一点轻蔑的笑意,“且酆都如今杂事繁多,臣恐成婚后无法为帝君尽心竭力办差,还望您收回成命,为花乐仙另择良人。”说罢转身微微作揖,缀着青色暗纹的玄色衣袍掀起浅浅一角,腰间一道幽蓝色锋芒一闪而过:“还请诸位尽欢,无念先行告退。”
修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大殿门口,众仙一时只剩难堪的静默。栖梧指尖轻叩案几,左席的月华真君遥阙心中暗叫不好,这往往是帝君雷霆震怒的预兆。正当他暗暗着急之时,大殿里却响起一个娇俏的声音:“帝君不必挂心,北阴酆都君行事向来不拘一格,不愧是战神血脉,咱们也不过是逗他玩玩,未想他竟当真了,还真像您说的,小儿心性,怪有趣的呢。”
头一个出来替无念开脱的竟然是刚刚被他当众拒婚的花韵,众仙啧啧称奇,却看花韵并无受辱之意,眼里带着戏谑的笑意,想是确未放在心上。有了这个台阶,席间的气氛这才松快下来,栖梧未发一言,只举杯默祝,众仙如释重负,继续推杯换盏热闹起来。
遥阙右侧的沧云真君端着个酒杯凑过来,面上装作敬酒,压低声音道:“你那小祖宗怎么回事?平日里不过懒怠一些,倒没见他像今日这样放肆,帝君的赐婚当面拂了意也就罢了,嘴上还不依不饶含沙射影的……”
左边的玄女也以袖掩口悄悄道:“谁说不是呢?帝君又不是乱点鸳鸯谱,小韵儿长得又美性子又好,如今凡间歌舞升平,她的香火供奉这一两年蹭蹭往上涨呢,多少岁数小的仙官都急着献殷勤,委屈他什么了,他一个……”
话到此处她才想起来眼前的月华真君和她嘴里正要贬损的北阴酆都君是铁打的忘年交,情同父子,连忙灌了两口酒打住了话头。
对面的斗姆元君淡淡道:“那倒未必。成婚看的是心性相配,又和香火供奉有什么关系了。你倒不如问问月华,花韵的红线和阿念长在一起了吗?”
玄女不甘示弱:“帝君亲口赐婚,那便是天定的姻缘,还管红线做什么?”
斗姆元君似乎不屑作答,遥阙赶紧打圆场苦笑道:“好了,你们同我说什么?我何时又能管得住他了。他今日大概……心情不好吧。”他抬头远远看看正巧笑嫣然的花乐仙,却见她不执酒杯的那只手紧紧握住裙角,指尖发白,指甲上的蔻丹都剥落了一小块。
脸上装得云淡风轻,心里果然气得狠了吧……只是谁让你偏偏挑今日开春日宴呢,遥阙默默心想,娘亲的忌日偏偏得来吃酒席,还被莫名其妙塞了桩婚事,任谁不得变个爆碳盆子,一点就炸啊。
他又和左右闲扯了一会儿,便告别众仙退席,唤了童儿匆匆赶回冷月殿,果然在后殿门口的海棠花丛里找到了已然酩酊大醉的无念。他似乎已经睡了一会儿,揉碎的海棠花瓣落了满身,玄色衣袍皱做一团,像只在大雪里流浪瑟缩的黑猫。
身边的几个童儿连忙上前收拾了满地的酒罐子,遥阙坐下叹口气,伸手帮他把头脸上的花瓣拂去,轻声道:“阿念,今日不去鹤汀看看你父君和娘亲吗?”
无念缓缓张开眼来,迷朦的黑眸里都是冷意,话音因为醉酒有些口齿不清:“有什么好看的,树又不会说话,娘……娘又留下什么了,衣冠冢里连个帕子也没有,我去看什么?”
他在身边胡乱摸索了一通,找到个尚未饮尽的酒罐,不顾遥阕的阻拦又仰头灌下几口酒,这才低声笑道:“我们的帝君大人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牌啊,一朝做家婿,跪奉亲父母……他也真是抬举我了,连花韵都拿出来赔上,也不知在害怕些什么……花韵也是有胆魄,竟然想要嫁给我,不怕形魂俱灭么?”
仙庭的十六年不过弹指一挥间,那个泛着灼热死亡气息的午后,至今依然是无念挥之不去的噩梦。那天他坐在床上正拨弄一只布偶老虎,窗边扑棱棱落下来只喜鹊,他蹒跚着走上前去想要拽喜鹊的尾巴,忽然看见他的娘亲一袭白衣站在门口,满头黑发没像往日一样用木簪挽起来,只在风里凌乱地飘荡。娘亲远远冲着他笑,脸上流下两行泪来。
窗外隐隐传来雷声。
他有点不解地唤道:“娘?要落雨吗?阿耶不回来吗?”
娘亲点点头,泪珠砸在裙角上像两滴墨,“是呀,要落雨了。小念儿乖,娘去收衣服,你就在床上玩,别出来淋了雨着凉。”
他向来很乖,闻言便低下头继续摆弄手里的老虎,却听娘亲又唤了一声:“小念儿。”
还未等他抬头,屋外边落下一道强光,伴着震彻天际的巨响。
住了四年的林间小屋顷刻化为碎片。他只记得自己在掉落的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