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在他们走到罗辰身边之前,夏思源已经在短短的路程间经历了两次崩溃。
最初她只是跟在于秋溟身边,仍沉浸在无言的悲伤中。
她不知道应该将视线投向何处,于是盯着前方于秋溟的脚步。即便如此,她却无法将注意力从罗辰身上转移。他那侧躺着的,平静的姿态正映在她脑海里,即便她眼前只有青石般的地面。
一个同龄人的死亡,这样的事实无法不让她将自己的情感代入其中。
她在脑海里回忆起无数她人生的片段,有她幼年时坐在儿童脚踏车上,邵明晖在身后微笑着看她的场景,有小学时她一个人到大家都害怕的巷子里去倒垃圾,两侧的高墙将外界的喧哗和她隔开,再到初中时她从黄叶飘零的梧桐树下跑过……
比那些回忆刺痛她更深的,是她从中意会到的巨大的虚无感本身。夏思源这才意识到,在此之前,她已曾无数次地想到死亡。
夏思源十六岁了,这个年龄已经让她开始理解死亡二字的深重。
她见过外公在病床上的样子,身躯干瘦,已经失去了一切生机,只有肚子高高隆起,里面填满了蚕食他生命的肿瘤。
夏思源已经忘了当时外公的面容,又或许她没敢去看外公被病痛折磨的样子。只有那个隆起的腹部一直留在她记忆里,成为死亡的丑陋的象征。
随即她又想到邵明晖对她讲过无数次的故事,关于她的曾外祖父如何在一个冬天自溺身亡。
她说她那时差不多四五岁,穿着厚厚的棉衣站在岸上,看人们聚在一起捞起一具瘦小的尸体,随后那具尸体被装进高大的黑木棺材,放在堂屋里,让她反复在门外徘徊,不敢走近。
从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捞出的尸体,这一想法逐渐汇聚到离她越来越近的罗辰的身上。可罗辰看起来那么平静,那么鲜活,与她想象中的那个年迈瘦弱的身躯相差那么远。
夏思源又一次想到落在水面上的鸟,想到摄影家用高速相机拍摄下的画面,鸟儿缓慢落在水面上,撩起一阵波澜,然后在那一刻永远停留。
然而随着她不断向前走,连思考死亡的念头也被一种巨大的压迫感打断了。来源并非罗辰的躯体,而是在他背后,无尽的地下河流。
夏思源本以为没有什么能打破罗辰死亡的巨大悲哀,然后她不经意地抬起头——
夏思源曾经见过几次大海,从清晨到日暮的画面都清晰印在她脑中。
翡翠色的海水涌向天空的尽头,将太阳拉扯在水波间。两侧的远山映在水中,近处的浪潮不断冲向海滩上的礁石。她记忆中的海辽阔而亲切,吹着珍珠白一般洁净的海风。
而当这种辽阔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垂直在她眼前铺展开,夏思源突然感到一股庞大的不安和恐惧。仿佛站在一座濒临倒塌的高塔下,而周围的人却各自安然,对此一无所知或视而不见。
此时呼喊也已经失去了意义,因为一切语言和意识在注定的现实前都是空洞无力的。她只能平静地接受自己的溃败。
河面上依然荡漾着平缓的波涛,其中的光芒闪烁着转瞬即逝的奇异色彩。
夏思源不受控制地抬起头,这令人眩目的色彩没有尽头,一直延伸到她视力所及的最远处,另一侧是一层层的迷宫,同样循环到看不见的高处。两者对峙着,形成一种螺旋状的结构。
而在那瑰丽又可怖的漩涡的起始点,罗辰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他的死亡是一切色彩的来源。
蔓延到无尽辽远处的河面让夏思源想到她儿时在乡下院子里所见到的银河,深蓝色的星云中闪着微弱的红光,密布地点缀着明亮的星辰。
一种能够将人的一切感官剥离的美,夏思源曾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消失在那片星云中。
如今,在辽阔的星河前安静沉睡着的罗辰,正带给她这种感觉。
夏思源已经离他足够近,可以看清他侧卧着的姿态。他的脸色苍白,脆弱的嘴唇似乎随时都能颤抖起来。他身上仍是湿漉漉的,让夏思源不敢去触碰他。
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承受到了极限。
“我们该怎么办?”她这样问道。
于秋溟一时也陷入了沉默中,他走到一旁,面对着浩如烟波的光河,用力地揉了几把自己的头发。
夏思源在罗辰身边蹲了下来,她依然不敢看向罗辰,只能盯着自己脚尖前方的地面,偶有几点光亮从河水中跃出,掉落在周围的地面上。她用手指去捕捉,但那点光很快便消失不见,她的指缝间连灰尘的碎屑都没有留下。
“我们得把他送出去。”过了良久,于秋溟转过身来说道。
夏思源听到这话抬起头,她的目光越过罗辰的躯体撞上于秋溟看过来的视线。他的眼神里分明有些模糊却坚定的东西,随着他说出这句话短暂而迅速地燃烧起来。
那阵燃起的光让夏思源感到熟悉,她想起了李梦琼,她的身上似乎也烧着某种火焰,虽然更为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