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霁
小茴去内室将织皮抱着拿了出来,轻柔地盖在孟窈的膝上。
孟窈坐在一方黄花梨矮几前,矮几上还摆放着孟究带来的两三本游记。矮几不远处摆放着青釉云纹博山炉,博山炉里正燃着沉香冰片,轻烟香雾袅袅升腾晕散。
夜色算不是浓重,只是带着霜寒,屋里只有两个贴身婢女。
孟窈看着窗外的过廊,透过凤尾竹和芭蕉叶,隐约可见兄长的身影。她原本想要相送,却被兄长以病中孱弱拒绝。兄长的身影已经看不见,孟窈的目光还停在窗外,一时神游,想了许多。
她是二月染疫,一顶马车仓促离府,如今八月,也是仓促回府。光阴尺寸,倏尔远逝。她在庄子里病恹恹地待了近半年,父母无一句关心问候,未免心凉。
她在庄子里病重到奄奄一息的时候,她的父母在府中做什么了?又在想些什么呢?会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在受苦吗?若是想到了,他们为何不把她接回来?是被什么绊住了脚吗?
孟窈本就是大病一场,如今开始想这些,更是心神不宁。许是夜来天寒,体弱多病,她一时忍不住气喘,她用手帕捂着嘴咳嗽了起来,不知道是牵引到身上的那个痛处,咳得愈发急促,体内五脏六腑像是被不知分寸的刀子割开了,又不知分寸地在搅动。
木樨一听见孟窈咳嗽便连忙去帮她捶背顺气,小茴则是连忙去为她倒了来一碗桑杏汤。
孟窈只觉得喉咙愈发痒,最后竟止不住咳出了许多血沫。
这是她第一次咳血,她看着素色手帕上暗红的血沫,倒是一时怔住了。
木樨和小茴见她止住了咳嗽,还不急高兴,便见她咳出了血。
两人俱是慌了神,木樨忍不住叫了出来,担忧道:“小姐,您咳出血来了……”
小茴见孟窈只是看着手上紧攥着的帕子,一言不发,颤着声音道:“小姐,可要唤府医过来?”
孟窈被拉回神思,将手帕攥得更紧,摇了摇头,下意识地拒绝。
“不用了,夜深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她的声音沙哑,很轻。
小茴见她脸上漠然,压下想去找府医的冲动,到底是一句话也没有回。木樨见她一张本就带着病色的脸比原来还要白,似是要透露出几分灰败的颜色。木樨眉头蹙起,眼中险些含不住眼泪,忍不住心中凄切。
她半跪在塌前,泣声道:“小姐。小姐,您的身子不好,一点也不好,现在还咳出了血,怎么能不看大夫了?您莫要嫌麻烦,府医离琼玉院离得近,奴婢现在去叫他,不消半刻钟人便会过来,哪里会麻烦了谁?便是再麻烦也不能委屈了身体,您何苦苦了自己?”
孟窈总是内敛着情愫,招架不住许多直接的体贴话。夜深了,她只是不想闹出动静,扰了府上的清净,也不想让旁人担忧记挂,既怕人过来又怕人走。在庄子的那些日子,大夫不是日日都来的,那么多的日日夜夜,她自己的身子自己也有点数,她只觉得最多不过是疼上两三日,她又不是没有疼过那么久,又不是忍不住疼。
她知道木樨与小茴都担忧着自己的身体,又见木樨目光凄凄,到底是没说出拒绝的话。
府医很快便来了,为她又开了一帖药。
孟窈被咳嗽打断了思绪,直到入睡都没有继续想之前的那些疑问。
父母被什么绊住了脚吗?又有什么能够绊住他们的脚呢?
她没有继续想,隐约窥见了一些细微的边角,似是知道答案会让她不好受,便不愿意继续想下去了。
次日,她睡得沉沉,醒来时已经是午后了,她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床前的妹妹。
孟容一早便和柳扶眉来了她的屋里,柳扶眉也在这里坐了一个上午,因为一些事刚刚才离开。孟容见她醒了,眼睛都亮了几分,她便是特意来陪姐姐的。她前几日特意把功课都做完了,就是为了把这几日的时间腾出来,这样她就可以一天到晚都陪着姐姐了。
孟窈喝完药后,孟容也没有走,说是要陪她。大夫说让她少思虑,兄长怕她浪费心神精力,虽把几本游记留了下来,但也嘱咐她眼下养病为重。
“姐姐,你现在累么?会困么?觉得无聊吗?我可以和你说话么?”孟容并不知道孟窈昨夜咳血一事,柳扶眉倒是知道,只是并未告诉她。
孟窈这些时日睡得都久,眼下并不困,反倒担心自己不过九岁的妹妹会在午后犯困,如今见孟容粉白的小脸上都是期待,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只觉得她可怜可爱,哪里会不依她。
两人聊了起来,孟窈气力不足,差不多全是孟容在说话,她有意让孟窈舒心高兴,净挑些有趣地说。
“我在屋前开了一片花圃,养了好多我喜欢的花,每一朵都是我亲手挑的,我每天都会去照顾它们的,它们长得可好看了。等姐姐好了,我便带姐姐去瞧瞧。”
孟窈见她眉目灵动,忍不住问道:“容容养了那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