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伤心
夜里闻见一场秋雨,院子的屋檐上滴滴答答往下掉落水珠。
筠竹早起在院子里练晨功,因为太长时间没有出来走动,身体好像都要僵掉了。
沈十一穿着显眼的白衣从走廊那头经过。
瑶君守在筠竹对面,托腮看到后不满地撇撇嘴:“臭小子都路过多少趟了。”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那席白衣走到了面前。
纠结了一整个早上,沈十一还是扭捏地问出来那句:“今天尤为特殊……”
瑶君先跳起来,“喂!”
沈十一抬起下颌,骄傲地看了眼瑶君:“师娘一定也想的。”
瑶君撸袖子:“看我不代替荆美人管教你。”
筠竹站起来,他二人立刻停止了打闹。
瑶君生怕筠竹被动摇,从怀里掏出蟠螭纹黑曜铜镜,“近来魔域的这种矿石被用来制作灵镜,即便相隔千里,也能沟通两地情况。”
“一块破玩意儿。”沈十一还是想带敬爱的师娘一起前往,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筠竹。
“才不你这小辈计较。”瑶君给灵镜贴上符咒,注入自己的灵气,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瞧好了!”
蟠螭纹黑曜铜镜相连着的另一面明显悬在高处,通过镜面,他们共同俯瞰河水边一块矿石场。
带着镣铐的魔族残兵在修士的监督下正在辛苦地劳作。
沈善死后,魔族兵败如山倒,如何处置残兵败将是个争论不休的问题。
筠竹被迫引咎前的最后一个命令,便是让妖族不要滥杀,只有对待沾了血的俘虏,才集中关押起来。
那个地方就是邕宁塔。
筠竹若有所思地盯着瑶君的侧脸。难怪瑶君可以不远千里来看望自己,有了灵镜,瑶君不必抛下应有的责任,也可以用此法指挥远方的事务。
瑶君都不再任性了。她却有点反其道而行之。
“你、笑什么啊。”瑶君惴惴地扯了下筠竹的衣袖。
筠竹唇边的笑容越来越明显,“做得好。”
瑶君怔住,上前一步。
“我……没有你,我很多事都做得不安心。”瑶君有些语无伦次,“你真的不打算回来了吗?”
外界传言筠竹已经身故。
所有修士都认为沈善一定给她造成了致命重创,她才会不争不抢地让出姑射的城主之位。
筠竹反握住旧友冰凉的柔荑,微微用力,温柔道:“你行医数百载,大家又怎么会不认可你?不要再被过去牵绊住。”
瑶君:“姑射最需要的是你!”
筠竹摇头,见好友还要辩驳,温声道:“也许吧。”
天道恒常,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沈善那样不可一世的家伙,不也说离开就离开了么。
瑶君无法接受自己努力了这么久,还是劝不回自己的挚友,变成鹦鹉飞走了。
这时沈十一拉住筠竹另一边衣袖,像是暗暗和瑶君较劲:“师娘,你是单单不肯对我说话吗?”
筠竹微微愣住,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不曾开口。
面对着小狐狸期盼的目光,她踮脚揉了揉对方的头发。
片刻之后,筠竹背着细软从房内出来,站到沈十一面前。
对方的神情从不可置信到欣喜若狂。
“走吧。”筠竹终于卸下全部的包袱,“久等了。”
震荡的战局早就平息,现如今,姑射城也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不如归去。
沈十一刚准备抬步,听见筠竹下一句话的时候又垮下脸来。
筠竹:“不过,是回黄花川。”
黄花川,顾名思义,沈善为之栽种了满山的小黄花。那花朵无名无姓,盛开的时候却也十分美丽。
回到这样一个拥有无数回忆的地方,筠竹当晚便做了个梦——
沈善穿着他留在黄花川的衣裳,就是从木箱底捡出来的那件,外襟鹅黄淡纱,衬得他肤比雪白。
不知出于何种心情,筠竹没有动,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这个幻影。
沈善坐在床边,低头默默地看着筠竹。
“你要爱惜自己。”沈善竟然也有这样温柔的眼神,“虽然你肯定不会听……没关系,有阳炎焰在。”
筠竹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眼眶周围有些酸涩的感觉。
沈善俯下身,伸出手,指腹在她眼角的位置停留。
筠竹看着他,表情倔强,终究是克制住流泪的冲动。
做好选择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觉悟,如果不是这样,哪里有本事站到他面前搭弓射箭。
沈善好像读懂了她的心情,哂笑一声,道:“醒来的时候,试试运功吧。”
这句话就像梵音一般,不停在筠竹耳边回荡,震的她猛地睁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