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名远扬

宣武五年，河东道，永安县，永济药材铺。

“你可听说县上吴家灭门之事？”胡掌柜一手称着药材与沈朝闲聊。

灭门？这一路上确实听到几句夜起大火，烧死吴家上下三十余人之类的言论。

沈朝不解：“按理来说夜起大火，听起来像是个意外，怎么称得上‘灭门’这一说法。”

胡掌柜道：“奇怪之处便在此，就算是夜起大火，应当也不至于无一人呼喊，所有人皆葬身火海。所以坊间传言这吴家早被杀害，凶手为掩盖行迹才一把大火烧了吴府。”

无声无息地全被杀害，倒是有些荒唐离奇。

沈朝皱起眉头：“所以凶手找到了？”

胡掌柜将药材收好，低头拨起了算盘珠子：“坊间传言此事为决明子所为。”

决明子此人在民间威名赫赫，剑术高强，只是喜怒无常，嗜杀成性。其名能止小儿夜啼，其人常通身白衣，脸戴灰白面具，上用朱砂绘有诡异笑脸模样，因此也有人称其为‘笑面鬼’。

“不过官府只派了几个衙役草草了事，便打算以意外结案。现下人心惶惶，你看——”

胡掌柜示意沈朝看外面，街上商铺不少，但大都冷清，唯有一家红火得很。

“那是卖什么的？”沈朝问。

“卖镇邪的符箓，桃木剑，甚至还有——‘沈鬼’的画像。”胡掌柜道，“我去看过了。”

“画得丑陋无比。

“且价格昂贵。

“但人人哄抢。”

沈朝：“……”

胡掌柜补充道：“说是，以恶制恶。沈鬼画像贴于床头，恶人等闲不敢近身。”

她沈朝好歹堂堂朝廷命官，天子近臣，再怎么样也不该丑陋无比罢！

天下人皆知监察御史沈朝已死五年又余，按理来说，人死久了也当逐渐被众人遗忘。

谁知她这名声反倒愈发响亮。世人皆以“沈鬼”之名蔑称于她，将她看作那十恶不赦的奸臣。

沈朝颇有些奇怪，她当监察御史那些年监察百官民情，众人畏惧避让也是有情可原，但名声也并未坏到这个地步。

怎么死了之后，她反而恶名远扬？

一人正好进药材铺来，哂道：“胡掌柜此言差矣。沈鬼何至于得此恶名？”

沈朝看向来人，他向沈朝伸手作揖：“在下申公明。”

申公明一身灰白长衫，很是清瘦，神色有怯懦之态，但说起‘沈鬼’来流畅许多。

“好歹沈鬼也是昭明女帝身边的红人，掌诏狱、立刑罚。一身赭红衣袍，腰佩绝影剑，脚踩登云靴，行天子特权，视权贵于无物，正可谓风光一时。”申公明声音激昂起来。

昭明女帝乃是本朝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帝。□□子嗣单薄，唯余一子李蒙。□□驾崩之时，李蒙尚在襁褓之中，一无母族支持，二逢宗室衰微。

时为公主的昭明女帝已于朝中辅政十余年，又手握燕北四十万大军，几近杀绝反对其登基之人。李蒙在宗亲庇佑下苟且活至成年，后得封燕王镇守陇右。

女帝登基之初朝野动荡，后因其重农桑，薄徭役，改科举之制，任人凭其才，朝堂渐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又有几分盛世之象。

女帝用人不拘一格，寒门士子一步登天者不计其数，累代为官的世家也避其锋芒。

正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沈朝便是如此一步登天。

她正打算开口，药材铺里又走进来一人，闻言反驳道，

“这沈鬼再如何风光，最后不还是一杯毒酒了断此生？不过一无能之人耳。再者，这沈鬼生前做的孽事还少么？

“其一陷害忠良，战事在即却构陷良将；

“其二滥杀无辜，兰陵萧氏如此世家大族一夜之间满门抄斩；

“其三目无法度，随意斩杀正四品的大员；

“其四罔顾民生，明明是去平叛，却平得两州百姓流离失所。

“这桩桩件件哪一件不够她死的？她在位之时谁不是谈监察寮而色变？”

申公明急道：“但她斩贪官也是事实，其治下监察寮凡犯事者，无论权贵或是皇戚皆等同庶民，朝野为之肃清一时。你怎能避而不谈其功绩，只论其过错？”

“哼——贬大于褒就是了。照我说，她与那昭明女帝就是一丘之貉，牝鸡司晨，祸乱朝纲。便是如今那位，按理来说都来位不正，真正正统应当为燕王一脉。”

今上乃昭明女帝之子，如今登基已有五年余。于天下人眼中，依旧不比燕王一脉正统。昭明女帝，监察御史沈朝在天下人眼中也只落得个——牝鸡司晨，祸乱朝纲。

沈朝先是扯着嘴角笑了笑，而后拿过胡掌柜手中的铜板，转身走出药材铺。

沈朝在街上闲逛了一阵，突见人群中一阵骚动。她上前一看却见满地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