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不了书(中)
掌柜的脸色一滞,上下打量了祁天宝一眼,“建平书院的?”
他穿了生员服。
掌柜的:“想抄书挣钱?”
祁天宝点头。
掌柜的随手从柜台抽屉中抽了张竹浆纸来,拍在祁天宝面前,“写个字瞧瞧吧。”
——神童兄!你可要争口气啊!能不能一直吃上肉,可就看您啦!
祁天宝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才敢下笔。
掌柜的看了眼纸上的“桃”字,嗤笑一声,“哟,您这字写得,抄不了。”
祁天宝看着纸上那中规中矩的繁体“桃”字,蹙眉不解道:“为什么?”
掌柜的面不改色:“因为我算盘打得听不见响。”
祁天宝安慰道:“掌柜的别难过了,术业有专攻,不必在意。”
掌柜的:“……”他很想把这人赶出去,只是怕这书生宣扬出去,坏了铺子的名声。
忍了又忍,掌柜的低下头继续拨算盘。
“唉,”祁天宝走上前瞧了瞧,“一千六百一十四两三钱七分。”
账册上将支出与收入分别用朱笔和墨笔标注清晰,这掌柜的算个差值,半天算不清楚。
祁天宝作为经历过题海战术的理科生,心算四位数的加减法也就是片刻功夫。
掌柜的充耳不闻。
祁天宝想:虽然这位掌柜算得慢,但他很倔强,更不屑于抄答案。
人,本就不该跟犟牛较劲。于是天宝转身走了。
书,念不了;活儿,接不到;扛米袋子都扛不动……他还是回去养□□。
鸡生蛋,蛋生鸡,吃老鸡,养小鸡。
“一千…四百…二十七两…七钱。”算盘声稀稀拉拉地响着,掌柜的紧皱着眉头拨下最后一粒算珠,“那书生果然是在胡说八道。”
掌柜的用墨笔填上自己算出来的数字,长吁一口气,决定申时末自己亲去孙府送账册。
祁天宝回到书院,首先找到施直学,坚定地提出退学一事。
“天宝啊,”施直学很惊愕,捋胡须的手差点拔下几根来,“老夫一直觉得你实在是块读书的料,在研经方面有很高的天赋,对《中庸》的理解和见地不亚于曹先生。你可千万不要因为两次落榜,受人冷嘲热讽,就放弃了这条路啊。”
祁天宝躬身:“施先生,弟子知道您爱才心切,但弟子实是仲永之才,无论如何奋进,于治学习经一途上,再难有寸进……”
他说得诚恳,原想挤出几滴眼泪来,却是未到伤心处。他终究无法切身地体会到这个时代的书生放弃读书的痛苦。
施直学沉吟了一会儿,才道:“若是在束脩上困难,其实书院可以宽限你一些。”
祁天宝将腰垂得更低,彰显自己的虔诚和无奈:“先生,弟子的情况您是清楚的。弟子早已不忍家中负累,只愿回乡为家分忧。”
施直学脸色不太好看,“你一个书生,即使你不读书了,转而回到村子里,又能做些什么呢?”
祁天宝恭敬道:“面朝黄土背朝天,勤耕细作苦种田。日盼夜思天相助,丰田盈满谷仓间。”
“荒谬!”施直学双目圆睁,拂袖大怒,“祁天宝,你总角之年便得秀才之名,如今却跟老夫说要去种田!简直!简直不知所云!你本非仲永,却心似仲永,难怪你年少成名,却接连两次不中!真是老夫看错你了!”
施直学挥袍而去,进了内室,狠狠掩上房门,以示对祁天宝求学不坚定的不满,“你既铁了心要去种田,那便去罢!去罢!我建平书院就当没你这个学生!”
“弟子不敬,恳请先生谅解。”
好半晌过去,施直学房中依旧没有传来回答。祁天宝无奈地直起身子,朝宿舍走去。
在现代,他一直努力念书,汲取知识,读到最高那个时代的最高学历。他身边有非常多的人选择考公,却由于专业限制,常常报国无门。
可如今不一样,这个时代无论是生产力、知识水平、技术理论都不如现代发达,他的到来似乎就造就了他那一颗救世主一般的心。他要去种三四分田,养一窝鸡鸭,一群猪羊,去推广他的技术理论,去提升生产力,他做的事难道不比在这个时代读书当官更有意义吗?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所趋之若鹜的事,意义这种事,真的因人而异。
不过很快祁天宝就认识到,他不读书这件事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书院的宿舍是大通铺,每间宿舍住四个人,每人有一张小床、一方木柜、一张方桌。祁天宝身怀神童之名,也是书院里少有的几个有功名的学生,大家对他都很热络。
他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告诉众人自己退学的事。
孙奇、金泾和严文翰三人眼里俱是不可置信,惊叫道:“为什么!”
面对舍内同窗,祁天宝诚实道:“我学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