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世
远山雾气氤氲,如淡色的云纱在山坡上罩笼,云山山脚下,一排齐齐的草帘绕着竹棚穿过来,正巧遮住了长清的目光。这时她正拿着一只扫锅的帚站在檐下,屋前是个整齐的小院落,打扫得井井有致,院里并没有人,长清却是在看着一方土墙壁。
那壁上本挂着一件蓑衣,还有两把锄头,蓑衣是她亲手编织的,因叶岚总是在晨间上山,山上风寒雨侵,长清便为他编了一件遮风挡雨的蓑衣。
她从未做过这种细致活,劈竹片时不免会划伤手指,怕叶岚发现,总是将手藏在袖里。
他却见到那蓑衣后将她的手从袖中握住,长清心中奇怪,不知叶岚怎么猜到她伤了手,叶岚却苦笑,说她连女红针线都不会,做这样一件蓑衣只怕要把十根指头都伤个遍。
他把她的手抓在灯下细瞧,垂下眼眸又专心致志给她涂药。
其实那时长清的手已经不痛,可叶岚给她涂药的时候,她的手却还是有些微微颤抖。
到清晨之时他要出门,天还没亮就从床上起来,一边在屋中换衣服,一边说要跟人去山上采药,会在天黑之前赶回家,不会让她等太久。
长清做好晚饭总喜欢等他回来一起吃,所以平日无论是给人看病还是采药,叶岚都会在入夜前赶回家。
她怀上了身孕之后,叶岚更是时时守在她身边,尤其昨夜晚上入睡前,长清不知叶岚为何看了她许久,昏黄的灯烛下,他俊朗的眉目微微蹙着,是一副极挂心的神色。
床榻温暖,她被环在双同样温暖的臂膀里,不知他为何蹙着眉,便伸手抚了抚他的眉间。
耳畔他声音轻而低沉,在叹息声中传入她耳朵里,他唤她的名字,长清。
长清笑了一笑,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是隔着一张素布的帐帘,他在帐帘外坐着,只将她的手腕托在脉枕上,说,“姑娘受了这么重的伤,难道是遇上了厉害的仇家?”
她张口说话,嗓音微带嘶哑,她答是,又说,“你别救我了,你救不了我的。”
那帐帘外的人笑了一笑,她听出他大约是个年轻人,嗓音里透着舒展的笑意,“我已经救了你,怎么说救不了,姑娘真是说糊涂话。”
在他们未成亲之前,叶岚对她偶尔的只言片语便是这么个评价,糊涂话。那话语之中,却又饱含着几分纵容跟宠溺,就算她昏头昏脑,身心重伤,他也依然愿意守在她身边。
后来两人成了亲,长清饶是生性寡言,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她问她有什么好,她本是一个仙,却因触怒了师尊锦辰而被贬入凡尘,连她的师父锦辰都容不得她,为何他却待她如此不一样。
望着身着红裳的她,叶岚笑而不语,只是执起了她的手,向着天地俯首深拜,那同样一身红衣的俊逸青年,在那一刻便正式成了她的夫君。
她的夫君这般说,“世人求妻贤良淑德,我叶岚却只求一个长清,于我独一无二的长清。”
他又说,“只怕你嫌弃为夫,不是王侯公子,亦不是将相良臣,只是个长得入眼的山野村夫。”
长清听了这话,眼中微微一动,泛出柔和的浅笑。相识之时他问她对他有何印象,长清想了半响,便只想得出长得入眼这四个字。
她觉得叶岚生得一张较之许多人都好看的脸,凡人能生得这般相貌,已是十分不易,叶岚却又问他,莫非还见过更入眼的人。
在长清的心里,更入眼的,大约便是她的师父锦辰,只是锦辰乃傲世不凡的仙人之姿,自然不能拿来同叶岚比较。
何况对于长清来说,叶岚亦是独一无二的。这份偏爱某人的心境于长清很是陌生,她生平所遇的仙魔无数,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凡世遇到一个全心全意待自己的人。这个人他只是凡人,会逢生老病死,也会遭红尘磋磨,而她虽失去了仙位,一身仙骨却还在身上,如果不是遇到叶岚,她也许会在世上漂泊很多年。
一个失了仙位的仙,在人世面对的恐怕是永恒的孤寂,相遇到如今,叶岚总说她和初见时一样,长清亦知仙骨难老,在面容上略施了变化,他抚着她一头秀长的头发,目光落在眼里,还是一片柔情。
他们成亲已十二年整,若是在平常人家,只怕会遭家中爹娘嫌弃,叶岚一双爹娘早逝,家中只他一人,没有谁来嫌弃长清,说她如何如何不好。
相反,叶岚觉得,“我家长清身子娇贵。”言语之中,尽是袒护之意。其实长清知道自己,她哪里就娇贵了呢,只不过她仙身未脱,与凡人相恋容易,但若是想生下血缘在身的孩儿,恐命中并无这份机缘。
长清从前以仙人的眼光看凡尘俗世,凡人以子息繁衍,其中既得天伦,又不免为子女终生劳累,她也只是看过而已,心中并不生波澜。如今嫁给了一个凡人,方知凡人的辛酸劳苦。
叶岚在她眼里不过是生一场病,淋一场雨,或是不小心摔上一跤,她都觉得身上酸酸疼疼。
她看着她的夫君,知道他总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