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九
望着眼前这座灰白刻板的高大建筑前,史佩均的双手不禁隐隐发抖起来。
特殊生命科学研究院,或者说用于研究异类、制造药剂异肽素的设施,成立于1964年,直属于部门,至今已有28个分院。史佩均的童年封闭于设施中,故而没亲眼见过这整套建筑的全身,今日一见,他由衷觉得无论是常年灰暗无光的内部,还是有暗淡阳光照射、有呆拙花草粉饰的外部,都是一样令人压抑。他曾下定决心,只要能出去,就绝不回来。但今天,虽然憎恶依旧,他却不再感到害怕。因为他身边有和玉笙。和玉笙轻轻握住他的手,温柔地笑道:“我们进去吧。”
“嗯!”史佩均也握住和玉笙的手,他决定和他一起,去面对幼时的他曾打算永远逃离的地方。
接待员将两人带至了会面室,不一会儿,沈承信来了。他先向和玉笙做了个自我介绍,然后将带来的资料摊在茶几上,向两人讲解起了他的治疗方案:“那团肉瘤的保留是肯定的,问题是如何将它缩到最小和控制那些畸形体的产生。我认为,这些问题既由异肽素引起,那么异肽素抑制剂的使用是必须的……”
“不要抑制剂。”
沈承信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你说什么?”
“不要抑制剂。”和玉笙笃定。
沈承信略显震惊,“你知道抑制剂?”
“连寂和我说的。”
“他……”沈承信的眼神产生了一丝细微的变化,“是怎么和你说的?”
“他说,抑制剂虽能暂时抑制异肽素对人体的影响,但始终不是中和剂,治标不治本,就像毒品一样,一旦上瘾后极难戒除,而且用的越多,效果越差,异肽素反弹的空间也就越大。”和玉笙几乎将沈连寂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了出来,“据说对抑制剂产生依赖的怪物,99%死于抑制剂摄入过多和异肽素分泌过量。”
沉默了一分钟后,沈承信道:“连寂说的没错,但那仅限于半年前。新型抑制剂已经克服了这个问题。史佩均上次吃的药就是以新型抑制剂为基础开发的,他并没有出现任何的成瘾迹象,对吧?”
关于这点,和玉笙的确无可置辩。
“我明白你的忧虑,‘怪物’不同‘怪胎’,对异肽素的分解能力差,若异肽素积攒到了承受范围外,就会有致命的危险。但现阶段除了抑制剂,我们没有其他治疗手段。不过你放心,只要正当使用,新型抑制剂对人体绝对没有任何伤害。我保证。”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和玉笙也只好相信。沈承信继续解说起他的方案来:“史佩均体内的异肽素分泌本就偏高,为了维持正常的生理活动,就必须需要那团肉来帮他处理多余的异肽素。经过近一个月的抑制,那团肉的活动明显衰弱了许多,所以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异肽素分泌量变动,对他来说都有可能威胁生命;但同时,那团肉靠异肽素活动,异肽素回升后,它必定会起相应的反应,可现实却是,那团肉并没有什么变化。
“我认为,弄清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是治疗的突破口。因此我想先恢复那团肉的活动,然后再设法弄清楚它的运行机制,只要知道了运行机制,就一定能找到治疗方法。当然,这项尝试的难度非常大,实验者要承受的痛苦也不言而喻。但是,最为一名科学研究者,我不会下没有事实依据的结论。我有把握成功。”
和玉笙看向史佩均,左手不禁握紧了后者的手。史佩均朝他点点头,意思是同意了。“好,沈院长,我就暂时把佩均交给你了。”
目送着史佩均进入大楼的电子门后,沈承信问和玉笙道:“时间也不早了,要不要留下来吃个饭?”
接着,研究院食堂中,为找些话题以缓解尴尬的沉默气氛,沈承信便讲了几件沈连寂幼时的事,也提到了他的父母。和玉笙听得心不在焉,他犹豫再三,缓缓开口道:“沈院长,其实……连寂和我说的,不止我在会面室里复述的那些。”
“他还和你说了什么?”
“他还说,他用过抑制剂,知道它到底怎样……”
和玉笙虽想把问题问出口,但终究还是不敢。沈承信先愣了一下,接着慢慢放下筷子,说:“你猜的没错。连寂他,似乎不太喜欢这里的饭菜,每次都只吃几口,搞得我只得给他另外打营养针。可他就是凭那样的身体,创造出了1%的奇迹。现在想想,依旧觉得不可思议啊。”
“那么,果然是你……”和玉笙不禁握起拳头,“你们做的这些,究竟有什么意义?”
“是啊,我也想知道,我们一边顶着‘造福人类’的名号,一边却残害了那么多人的生命,粉碎了那么多人的未来。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沈承信的眼神深远而复杂,既有对科研事业执着追求后的迷惘与困惑,又有对当年抉择的无悔,“可那时候,我必须这么做。”说完,他自嘲地笑了笑,眼里满是愧疚,“不过,这也可能只是我为了逃过良心的谴责而找的借口吧。但不论怎么说,我欠连寂的,一辈子都还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