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令
直到夕食时分,两人才又见到曹姑,但她也只带来一句“观主知道了二位的孝心”,又说“让二人去留随意,切莫拘束”,却仍旧未提召见之事。
江荠见从曹姑此处再探听不到什么,只好把疑虑都压入心底,至于张琬,送出手书后便不再在意,只觉尽到心意便好。
两人用过夕食,又回厢房闲谈几句,天色便昏暗下来。
更子敲锣的声音从围墙外传来,江荠往外一看,院子里灰蒙蒙的,竟然已到了戌时,她连忙拿火折子点燃桌子上的油灯,又招呼张琬一起把铺盖整理好。
两人前些年是做惯了活计的,都轻手轻脚,并不敢惊扰到观中之人,便用事先打好的井水草草擦洗后,一起躺了下来。
“阿姐,我今日真快活,比在禁中的每一日都快活。”床榻之上,张琬伸出手,握紧江荠的手,黑夜之中,她的双眼亮晶晶的。
江荠反握住她,眼睛也弯了弯,轻声说:“睡吧,以后只会更快活。”
许是太多年没过过这种安稳日子,待到天蒙蒙亮时,江荠醒来只觉得这夜过得太快,她微微侧头,张琬还仍旧在梦中。
因她并未听到院子里有任何响动,便知晓这个时辰观中的道姑们还并未起床,想来贵人也不过是借道观的名头,平时起居并不真正按照道士的作息生活。
江荠看着张琬的侧脸,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原本这次出宫的名额中并没有张琬,身为尚宫局掌记,她本就是中宫圣人的得力助手,以张琬之资,是很有可能一步步走到尚宫的位置,按外朝的算法,尚宫堪比宰相,所以尚宫局的尚宫,又素有“内相”之称。若出宫后能与家人团聚,放弃大好前程,倒也不为过。但张琬亲族尽失,她的性子又再简单刚直不过,明明禁中的尚宫局才是最适合她的地方。
想到导致张琬急急忙出宫的那个人,江荠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她眨眨眼,这丝恨意消失,眼波又恢复平静。
道观的第一进临街,围墙外头开始响起叫卖的声音,满院的绿荫让人声变得模糊,江荠隐约听着像是卖早点,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却让她齿间发冷,如坠噩梦。七年前的那个夜里,她躲在壁橱里,正是这道声音的主人发令,屠戮她满门一百八十三口!江荠紧咬牙关,指尖刺入掌间,才不至于让自己呜咽出声。
身侧的张琬仍旧在熟睡,其实在禁中这个时间点,她们也早已梳洗上值,但张琬估计是前些日子担惊受怕太过,如今好容易到了个还算安全的地方,就身心放松了下来。
可哪有什么安全,江荠不由心生悔恨,自己不知死活如同飞蛾一般入网,却带累了身旁之人。
片刻后,江荠终于平静下来,轻手轻脚地起床,不料还是吵醒了张琬。
多年宫廷生活,即便如今稍稍放松下来,张琬仍旧染上了浅眠的毛病。她看着江荠将将要下床的模样,嗔了一句:“阿姐醒了作何不叫我?”说罢,也利索地起身。
江荠顿了一下,才转身若无其事地说:“难得见你睡得香,不想扰了你的清梦。”
张琬笑着摇摇头,便起身梳洗。禁中规矩,女官有辅佐中宫,教导妃嫔的责任,取的便是品行高洁,清丽不妖,所以,女官们是并不能涂脂抹粉的,两人也习惯了素面朝天的样子,起床后只是用昨夜剩的水擦擦手脸。这里毕竟是贵人居所,厢房里的洁具也是齐全的,矮柜上还有一小罐用来洁齿的青盐。
“我昨夜仔细想了想,观中门户森严,出入到底不方便,不若今日早早出门寻了经纪,赁下一处房子,下午便搬出去。”梳洗的间隙,江荠蓦然开口。
张琬闻言便有些诧异,按二人原本的打算,虽也需另寻住处,但却不会来得这么急,只她见江荠似乎已做好决定,她虽是疑惑,却也点头应是。
江荠见她全然相信自己的模样,心里一时欣然,一时又充满悔意。
两人既做下决定,等着曹姑从内院出来后便向她辞行。
“怎么这么急!”
曹姑本以为二女脱离宫廷担忧往后失了依靠,所以特意前来投效,她还心想虽是宫廷女官,但侍候长公主也不算辱没了她们,但却万万没想到江荠二人不过才住了二日,便生了去意。她想,虽长公主令她们不要拘束,但二女如此行径,岂不是太不知好歹。她不由想,若是神德皇帝还在,想要投身燕国长公主门下为奴的人不知凡几,哪能轮得到两个小丫头片子,又思及这些年来门庭冷落,心中顿时不快,脸上便也带了出来。
江荠知晓二人失礼在先,见她不复之前的和气也并未生惧,反而柔柔解释道:“是我们姐妹二人唐突了,但曹姑您也知道,宫中生活并不好过,这些年来,我们并未攒下多少钱财。”
她说罢长叹一口气,再抬眼看曹姑,果然她面色一缓,不知是感同身受还是哀兵政策稍稍起了作用。
江荠也不纠结这等细微末节,继续说:“我们都是没了家族庇佑了人,未来生计无落,但好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