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年(一)
开春的时候,乍暖还寒,外婆再次受了风寒,又摔了一跤,在医院住了三个月出来,精神大不如前。周镜霜费心给她调养也不见效,几个月下来苍老许多。
外公忧心着她,每天贴身照顾着,在她和周镜霜面前表现得很轻松,私下却闷闷不乐,食欲不振,周镜霜不止一次看见他在外婆睡后,坐在床边看着她发呆。
周镜霜生怕有什么突发状况,请了一个懂老年护理的住家护工,白天她和曲溯阳上班,就由护工照顾两人。这学期她也和学校申请,减少带班数量,顺便将课都安排到一块,一周只需去两次学校,其余时间都寸步不离守着二老。
外婆不愿因为自己打乱他们的生活节奏,劝了周镜霜几次,但她坚持,也就随她去。
等到立夏,外婆的情况好转,外公心情也好一些,周镜霜便领着两人去做计划清单上的事。
或许是她安排得太过明显,叫二老看出了端倪。一次外出回来后,外婆拉着她闲聊,都是些家长里短,但她明白,外婆是在纾解她的焦虑。
和外婆聊下来,周镜霜也想通了,将计划清单收起。
外婆说:“人到这把年纪,什么事都做过了,新鲜的稀罕的我们也做不动了,现在子孙在身边就已经很开心很满足了。我现在每天啊,就希望能给你们做做饭,陪你们聊聊天,再看看戏曲。你知道吧,朝城的戏曲叫潮剧,我和你曲阿嬷小时候尤其爱看,村里用那种大幕布做投影,我们俩干完活就带着凳子去占位,我们个子小,抢不到前排就看不到,所以每次都跟赛跑似的。”
外公坐在她旁边,轻轻晃着摇椅,把她身上的薄被子拉高,说:“这容易,晚上让小阳买个投影机回来,我们在家看。”
外婆笑着点头,想起来什么,嘴角又耷拉下去,像个稚气小孩,“现在那些碟估计都买不到了,这么多年,早被淘汰了。”
周镜霜听着她抱怨的口气,忍俊不禁:“我上音像店给您找找,要实在没有,我就在网上下载下来,刻成碟,让您天天听。”
“好。”
晚上曲溯阳回来,吃过饭,周镜霜便找了家年头不短的音像店,和曲溯阳一道去找。
音像店售卖的大多是一些老剧老电影,歌手专辑,倒也有戏曲碟,不过都是京剧、黄梅戏、越剧、昆曲等,没有潮剧。
附近几家逛下来都没找到,周镜霜有些失落。
曲溯阳搂着她安慰:“我让夏菱去市里边找找,买到了让她寄过来。”
“嗯,先去网上找找,给外婆解个馋。”
“好。”
回家后,曲溯阳接上投影仪,将好不容易找到的一部完整的潮剧投影到幕布上。
外婆在一旁看曲溯阳操作,期待又紧张的模样像候在场外准备去看心爱歌手演唱会的乐迷。乐器声响起,外婆藏在老花镜后的眼睛倏地一亮,随即高兴地牵住外公的手,同他说这就是他们小时候看的那部,外公第一次去他们家,她带他看的也是这部。
外公也记得,一句一句回应她,两人相靠着坐在沙发上,一面看一面说着下面的剧情。
周镜霜听不懂,但看着外婆欢喜的模样,她也开心,坐在一旁陪着,也认真看起来。听不懂,但看着字幕勉强弄懂了点剧情,戳戳曲溯阳的胳膊,问他看懂了吗。
曲溯阳牵住她的手,眉一挑,说:“霜霜,我是朝城人。”
“哦,那你听懂了吗?”周镜霜觉得朝城人也不一定能听懂。
“一半一半。”吟唱出来的,和大白话不太像。
周镜霜低声嘲笑他。
曲溯阳听着,也想起一些事来,告诉她:“以前阿嬷也喜欢看,每天上午八点,我们那地方台就会播一部,不管忙什么,阿嬷都要开着电视,不看屏幕也要听着声。我还小的时候喜欢看动画片,每天为了抢遥控和阿嬷斗智斗勇,阿嬷一点也不让我,说那是朝城的宝藏,他们再不看就没人看了。那时我不懂,只知道同学朋友家的阿公阿嬷也喜欢看,走到哪都能听到咿咿呀呀的唱曲声,但过十年,或许没那么久,就真的很少听到了。”
周镜霜伸手搂住他的腰,知道他在遗憾什么,十几岁时他跟着阿嬷做过一些传统手工艺的活,耳濡目染,也清楚其中的意义。很早之前,他就匿名准备了一个基金,每年都会划一部分钱进去,帮助朝城那边的传统工艺者。但效果不甚明显,难免觉得遗憾。
“总会有人在听的,你看,外婆现在还记着。”
曲溯阳点点头。
周镜霜打了个哈欠,“不过我实在是听不下去,这声音真的有催眠效果。”
“你听困了就睡吧,等外公外婆听完,我再抱你回房间。”
“嗯,我真的会睡过去。”
话落没多久,曲溯阳感觉肩膀一沉,人已经睡过去了。他笑了笑,调整一下坐姿,揽着人,让她睡得舒服些。
抬头对上外婆看过来的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