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此时天色将晚，万丈霞光从天边隐去，渐渐显露出一弯朦胧的峨眉月。

江面上惊涛骇浪，将竹筏高高抛起，又迅速落下。林皓月也不得不抓紧了身下竹筏，却见那摆渡人手撑着竹竿，稳稳当当的立在竹筏一侧。

林皓月一言不发，心头却早已震撼无比。寻常船家未必有这样的功夫，只怕是生在江面上的水匪。又想起临分别时沈彦白提过的“黑金军之患”，一时对摆渡人的身份有了更多猜测。

林皓月是北人，水性泛善可陈，真要在江面上动起手来，实在难以招架。如此一看，她有些托大了。

行至江心，风浪却愈发大了起来，狂风之中的江水如一层层叠叠的山峦，怒吼着朝小小的竹筏拍下来。天地之间只有涛涛水声，与混沌的黄色。

林皓月浑身上下彻底湿透了，她抹了把脸，呛进去了好几次水。摆渡人却还是无比稳当，撑杆在风浪中急速前行，甚至于放声大笑，在这雄浑的天地间，仿佛真将生死置之度外。

“小娘子！”摆渡人冲她大喊，“急匆匆的过江做什么！”

林皓月想了想，抬手挡住扑面而来的水浪，回到：“探亲！”

“春州的人快死光了！”摆渡人笑道，“有什么可探的？寻情郎么？”

天地之间，仿佛只这滔天巨浪和一艘竹筏，真到了如此命悬一线的境地——又或是被摆渡人爽朗的大笑所感染——林皓月反而对自身处境不甚在意了，她也跟着笑道：“不，真是寻亲。安都谢氏，你听说过么？”

“谢家也要完啦！”摆渡人道，“现在去寻他们有什么用，你姓谢？”

林皓月却不想谢家竟也出了事，更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关于谢家的消息，道“不是”，摆渡人就撇了撇嘴：“他家小娘子掌家，近来生了场大病，都闹着要分家呢。”

他“呸”了一声，不屑道，“欺负人家孤儿寡母......”

这水匪竟也会替人打抱不平。林皓月有些诧异，就听他有笑嘻嘻的问：“那你姓什么，哪里的人？”

“云都林氏。”

林皓月话音刚落，就见摆渡人面上的笑意顿时收敛了起来，反是一派严肃：“你姓林？云都的那个......姑娘管家的林氏？”

林皓月点头，摆渡人站直了身子大笑几声：“那小娘子坐好了，这就送你过江！”

林皓月下意识的抓紧了竹筏，风浪俞扬俞高，竹筏却在其中自如穿行，有如一条过江的白鲫。但林皓月此时却觉得，竹筏比方才稳了不少。

直至过了江，林皓月上岸时才觉腿脚虚浮发软，长发也散落了，布巾半耷在肩头。她取下布巾重新将长发缠起来，摆渡人指了指自己的脸说：“你脸上的泥，全掉了。”

林皓月屈起手指蹭了蹭脸颊，也不在意仪态了，蹲下身抓了把湿漉漉的泥土就往脸上抹。

摆渡人不觉扭过头去笑，林皓月道：“你走到江心的时候，是打算劫财还是劫色的？”

摆渡人挑起眉，没接话，林皓月又道：“怎么我一说自己姓林，你就好好撑船了。你与我林家是有什么渊源么？”

“跟你林家没渊源，跟天下百姓倒是有。”摆渡人抱着长竿，他浑身也湿透了，拢起来的发梢上滴着水，“我就是生在水定江边上的一家渔户，早些年吃不饱跟着黑金军起义了一阵子，刚开始说得好好的，是为了把狗皇帝拉下来，让大伙都有饭吃。”

他歪了一下头，颇为厌恶的道：“结果后来还是打家劫舍过日子，我一气之下，就跑了。后来又遇到了傅鸿军......傅鸿军的作风你见过么？我那时候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做鸡犬不留。他到了哪，只要稍有抵抗，就把那的人杀光，钱财珠宝劫走，女人挑了好看的做营妓。他来找我带他过江，我看不下去，想乘着渡江的时候杀了他。结果被他一刀砍在肩膀上。”

摆渡人指了指自己后背上一条狰狞的疤痕，他颇为骄傲的说：“他没能砍死我，我掉进了江里，靠着水性游上了岸，就想着日后若还有机会，定是要再杀他一次。谁知那厮狡诈，竟去云都做了大将军。”

林皓月默默点头，她长到十七岁，还没真正的在山野乡间走过，哪怕是曾经跟着皇帝出游，也不过是大摆仪仗，无数铁甲兵士簇拥着，赏过沿途的风景就走。

至于那些黎民百姓如何，以云都权贵的眼睛，是根本看不见的。

“你说了这么多，却还没说为何又让我过江了？”

“哦。”摆渡人道：“我听说是一个姓林的姑娘去刺杀了傅贼，所以我就打算，从今往后，姓林的娘子都不杀了。”

林皓月不由得笑了起来，她从怀中取出一小块银子，朝摆渡人行礼：“谢郎君载我过江。”

摆渡人却头也不回，径直跳上竹筏，撑着竹竿又朝着江心划去。那小小的竹筏在江中飘荡如一片落叶，摆渡人大喊道：“收你的钱做什么！想杀傅贼的人，我一律不收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