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念场『毕业季奇妙日』⑤

该说的正事都讲完了，这段路也马上就要走到了尽头，是该告别的时候了。照朝低着头望着半步之外男孩的鞋尖，以及脚边显得又短又浓、却仍然离她很近的影子，抿紧了嘴巴。

……不想说再见，不想就这么回去。这会儿没了正事的话题当作缓冲，再去直视人家的脸，实在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可惜照朝没有。她悄咪咪地把视线抬高了小小的一丁点，在只能看到对面下巴颏的瞬间便紧急刹了车，目光在男孩短袖之下光裸的手臂，以及被他老老实实环在臂弯里的的牛皮纸袋一扫而过。

裕子阿姨是真的实在，给她装了好大一袋子面包，要是照朝自己大概需要两只手才行。而只用一只手捧着面包袋子的影山也并没有交给她就告辞回去的意思，只有袋子被他托着的底部边缘已经被揉出了一小片的皱褶。

这夏日的夜晚除了蝉鸣就只有风声，更显得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在难熬中变得越来越微妙。微凉的夜风把纸袋吹得哗啦啦直响，被影山抬手按住，那声音又停止了。

就好像不舍得打扰两个人之间的这片宁静一样。所以说影山也是不想的吧，也是不舍得就这么分别的吧，“那我就送到这里了”“早点回去吧不要在这里罚站了”之类的，对于他来说应该也不是多么难开口的言语吧？照朝牙一咬脚一跺心一横，闭着眼睛就抬起了头，“你——”

“你要是没什么想说的那我可就说了”——照朝本来是想这么说的。大概因为今天是她头一天到家，也许因为之前将近一年的漫长分别，抑或因为之后完全没能做好心理准备的、让她措手不及的重逢，或者是因为今天见面之后仿佛涌动在两个人中间的种种暗流，再或者是始终澎湃在她胸口无法安定下来的激烈感情——

在英国交换的这一年照朝过得还算顺利和开心，四门课程不是A就是A*，学到了不少东西也认识了不少朋友，寄宿家庭的叔叔阿姨还有哥哥姐姐也对她很好，她有自己的一个房间，排练晚了叔叔阿姨会特意来接她，周末的时候会带她出去玩，去拜访住在剑桥的爷爷奶奶，去远足野餐，去逛街看展听音乐会，还会为刚到英国没多久的她庆祝生日——

童话里的模范家庭大概就是这样的吧，如果照朝真的有幸见过自己的母亲和亲生父亲，大概也不会比这更加完美了。可那终归是异乡，并不是属于她的地方，不是她从小长大的这片街区，不是栽满了随处可见的四季红枫的秋山町，不是她的家——

……而对于现在的照朝来说，还有谁，还有什么人能比影山飞雄更能代表她对“家”这个词的认知呢。

连之前分隔了他和她几乎整个高中时代的一切的起因，她以为会铭记一辈子的那张报名表的事情，现在也好像变成了远得像是上辈子的往事前尘。照朝挺直了腰板望向了青梅竹马的男孩，被莫名的冲动驱使着，脱口而出的只有那一句开场白而已，剩下的她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好，但又好像什么都可以商量，仿佛有着无限的可能——

路灯柔和的光为这世间的一切都涂抹了一层更加柔和的滤镜，那双漂亮的绀青色眼睛也仿佛落进了一整片星空。然而让照朝一千个、一万个没想到的是，在她下定决心的瞬间，影山竟然也开口了。

“我——”

出乎意料的异口同时不同声，照朝在影山的眼睛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惊讶，以及一点点熟悉的、涌动在眼瞳深处的东西，飞快地一闪而过。

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她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很多时候就会这样，两个人想的是同一件事，连开口的时间也是不约而同的——所以影山也有话对她说吗，照朝感觉自己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像是胸口揣了只特别活泼的小兔子，被关得太久了满心都是怨气，趁着出来放风的机会、冲着她的胸腔狠狠地来了一记回旋踢。

果然吧，并不只有她这样想。照朝抬手按了按胸口，影山也觉得现在的这种时机、这种气氛，果然就应该——

“……你先说。”

又是一次不约而同，并且是两个人的声音几乎重合成一把的异口同声。对面的影山睁大了眼睛，然后再一次地——

“我——”

“我——”

……第三次。俗话说事还不过三呢，这么没完没了地套娃下去，她们两个今天晚上就在这大眼瞪小眼吧。照朝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口气，眼见着望着她的影山嘴巴抿成一条平平的线，瞳仁也摇晃得更厉害了。

“——啊、啊！”搞什么，绝对不要有第四次了！彻底失去耐心的照朝按捺住自己踮起脚、一把揪住对方领子把他拉向自己的冲动，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线，几乎有些蛮不讲理一般地重复道，“你先说！”

话音刚落的瞬间视野突然一亮又一暗，是笼罩着两个人的路灯灯光也闪烁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照朝其实不想管的，可是这么明明灭灭的实在是让她心里本来就萦绕着的焦虑更上一层楼，本能地偏头望过去的同时，也听到了轻微的、仿佛什么东西断裂的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