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天亮了。鹅毛雪落了一夜,我透过窗户缝看到外面的天地被雪盖着,亮得刺眼。
榆花已经穿好鞋子要往外走,她将我们两人的衣服层层叠叠地胡乱套在身上,花花绿绿,又臃肿得像只熊,她的脸和我的一样已经被山里的野风在脸颊上吹出两块红色的痂。
“榆花。”
她从门口回过头,“怎么了桔子。”
“跟着我,让你过得这么艰难,对不起。”
“说什么鬼话,桔子,你对我怎么样我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别再说这种傻话!”
我笑笑。“知道了。”
被窝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热气少了,我冷得睡不着,手脚直哆嗦捱着时间。
终于,门被推开了。榆花神情像个凯旋还朝的将军,她将一筐柴火放在地上,弯腰从柴火下掏出一只冻僵的五彩斑斓大野鸡。
“野鸡!我们今天过年啦。”我赤脚跳下床,拿过榆花手的野鸡举过头顶。
榆花将柴火倒在屋子中间的破铜盆里,拿起一把干草盖在上面,吹火折子点火。“我捡柴火的时候在雪堆里捡到的,我藏在柴火底下,她们谁都不知道。”
她说的“她们”是庵堂里这些爱欺负刻薄人的比丘尼。年老一些的还好,偏偏是那几个年轻的,老是找我们茬,挑我们的刺。我和榆花都不是软柿子,特别是经历楼妈妈一事后,榆花的泼辣劲儿连我也甘拜下风。
那几个年轻女尼,每日应当给我们的两顿斋饭,我们去盛,总是克扣。还说什么,我们两个衣着鲜亮,一看就是狐狸变的妖精,要吸人精气,还用香灰洒我们。我们和那几个年轻女尼硬碰硬了几回,总算没被欺负了去。
她们一挑事,榆花就发疯一样拿手里的物品打她们,脏话狂飙。再由我在中间拉偏架,表面是拉架,实际是按住女尼让榆花可劲打,直到老住持被人喊来喝止我们。我继续唱红脸,叱责榆花冲动,又腆着脸给众人代榆花道歉。
“我家妹妹从小脾气啊就这样,生气的时候连我这个姐姐都打,你们多担待担待。”
住持是个和稀泥的和事佬,谁也不帮,就两方各数落几句翻篇了。
金色火苗跳跃着,连绵成一片,陋室中的寒意被驱散许多。我和榆花盖着同一条棉被,围着火取暖。
我拿着旁边的鸡要扔到火中烤,榆花道:“肉香明显,待会熟练味道飘出去,这些尼姑看到我们在庵堂吃荤,不得把我们吃了。”
还是榆花谨慎,于是我们觉得半夜再把鸡烤了,再悄悄吃了,把骨头埋土里毁尸灭迹。
“榆花还是你聪明,我要是做皇帝,就封你为丞相。”我大言不惭地说。
“好啊,好啊。”榆花看着火傻乐。
“皇帝的日子是怎么样的,天天吃鸡吗?”
“也不是,只是有时候,别的也吃的,羊肉猪肉鹿肉还有鱼肉。”
“比都尉府里吃的还好吗?”
“当然啦。除了这些,还有许多外地进贡的珍贵水果、奶酪、肉脯,春天有樱桃煎,冬天有松子卷。”
“说得这么神,好像你住过皇宫一样。”
“哈哈,我当然没住过,都是我从书上看的。”
榆花拿起一根末端烧黑的细树枝,在地上写起:“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那是我教她的第一首诗,榆花在温暖中露出了微笑。
离中午放饭还有好久,我们为了排遣时间,忘记饥饿就在屋里玩成语接龙。她学的成语还不是太多,所以一直输给我,我们正闹着,关着的门忽然被重重扣响。
我迅速将野鸡扔到黑漆漆的床底下,开了门。
雪天的不速之客,居然是绯咏。
她身后跟了两个丫鬟,刻意穿了一件红色的披风撑排场,头上斜插着两只珠玉钗子,发边一个长流苏的鎏金步摇嚣张地抖动着。她捧着新制的手炉,一脸得意地看着我。
“你来干什么。”我没好脸,转手要关上门。
她伸进一只脚,堵住门,硬是从屋外挤了进来:“我怎么不能来,这种破地方,我想来就来,想走便走。”
她左右打量着屋子,将手炉交给身后丫鬟,嫌弃地从怀里拿出紫色绣花手绢用力抖了抖,捂住鼻子,怪声怪气地说:“哟,我们都尉府的桔娘子的寒舍真是亮堂,哈哈哈,堵窗户用的树叶呢,哎哟,这被子怎么还发霉了,我家乡下的母猪住的都比这好。”
“滚滚滚!看你乡下猪圈去,这里不欢迎你。”我还没有说话,榆花已经拽着绯咏的衣服往外推搡。
但毕竟榆花还小,个子不及绯咏,反而被推着一屁股坐地上。
“贱婢,你个婢女,凭什么赶我。”
我扶起榆花,榆花倔强地兜着泪水,不肯落下。
“我拍拍她的屁股,大冬天摔这一跤,疼吧。”
“不。”她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