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在冬天陪奶奶一起晒太阳(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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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内是停得满满当当的车辆,一俩挨着一辆,密密麻麻彷佛刚从流水线加工出来;墙外是一整条卖快餐的食品街,人流量奇多,从上往下看,如同一副细节惊人的风俗画,若覆上一张熟宣纸,好比现代版的《清明上河图》。
除了人就是车,这就是杨吉柳在阳台上看到的景象。
回来的时间不巧,医生们都午休去了,出院手续要拖到下午才能办。在病房里坐不住的她,到阳台来透透气。
身后传来动静,杨吉柳少见的没去理会,还是一动不动地俯视窗外。直到有人把什么东西递到她面前。
原来是老杨过来吸烟,顺便给她带了盒盒装奶。
“我不喝。”她简单地拒绝了。
“午饭没吃,不饿?”老杨把奶放在护栏和墙面的夹缝中。
“不饿。”依旧简短。
从裤袋里掏出一包烟和打火机,用小指和无名指夹住火机,剩下三根手指将烟盒推到嘴边,咬出一根,老杨成功单手给自己点上一支烟。
他右手还打着石膏和绑带,医生从入院那天就告诉他,这段时间不能抽烟。他还是照例每天两包,一根不少。
“在老家没遇到麻烦事吧。”老杨也望向窗外。
“找大爷帮的忙,啥事没有。”
“我一开始就说了,啥事都不会有。就签个字,能有啥事。你还非得让尚守恒陪你一块,麻烦人家干啥。”
“呵。”杨吉柳冷笑。
“笑啥?”老杨偏移过视线。
“我笑你,笑你竟然能问出和尚守恒一样的话。”杨吉柳转过头和他对视。
她没有老杨高,但对视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仰视,全是轻蔑。
“你不愿意回老家,是你自己的决定,别怪在别人头上。”老杨说。
“呵!”杨吉柳笑得声音更大了,“哪个别人?你说清楚不得了,就是你!别人眼中的我爸爸!”
“这是医院,我不在这跟你吵。”老杨气息变粗,能听出他已经在压着火气。
“是,你是不敢跟我吵。和你吵的人,不是走了,就是死了。”杨吉柳语气平平。
但再平淡,也无法掩盖自己的恶意和报复心。
老杨回过头继续抽烟,一口接着一口,一根续着一根,肺彷佛都要燃烧起来了。他妄想用烟气,驱散杨吉柳说出口的话。但哪那么容易。
恶语伤人六月寒。何况现在本来就是寒冬腊月。
“你今天怎么了?”把手上还剩半根的烟随意丢在地上,他又重新抽出一根点上,“就因为回个老家?”
“就因为回个老家。”杨吉柳一字不差。
老杨哼了下鼻子,不知道是想笑还是鼻子不舒服,闷声抽烟不说话了。
一直到他抽了快一盒,杨吉柳又蓦地开口。
“我是害怕回去。”她说,“我害怕杨老家,害怕村里人,害怕他们看我的目光和嘴里关于我的声音。但真回去了你猜怎么着?你猜猜老杨,猜猜发生了什么?”
“有人说你坏话?你告诉我,是村东头还是村西头,我……”
“没有。”杨吉柳打断了他,“什么都没有!刚才不是说了,啥事没有。现在杨老家大路上,连个活人都难见,谁会说我坏话?而且我也看明白了,就算有人也不会了。谁还会操心咱家那点破事,大家都挺忙的。”
老杨把烟盒和打火机重新装回口袋,说:“那既然你都明白了,还生啥气?”
“我没生气,一点都没。就是感觉有点恶心。”杨吉柳直直地盯着老杨的侧脸,非常平静单纯的眼神,恨意一览无余,“他们想和你一样,把那些事,说忘了就忘了?”
“你管得了别人?”老杨问。
“我管不了别人,我也不在乎他们,被他们恶心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杨吉柳眨了眨眼,眼神分毫没变,语气还是不咸不淡,“但我告诉你杨寻道,那些事我杨吉柳忘不了,你杨寻道也别想忘。”
一转身想走,她才发现,整个病房里的病人和家属,早就被他们的对话吸引了过来,视线或多或少地往阳台这边靠拢。
明明他俩的对话算不上激烈,声音也不是特别大。在这种事上还真是灵敏,一个个跟嗅到屎味的狗一样,她心想。
瞧着他们看自己和老杨的目光,除了生理反射的恶心感外,头一次,杨吉柳还感觉到有点好笑。毕竟这些还都是最轻微的。
“老杨,今天回杨老家,我非但没生气,还挺开心的。”
留下这句话,杨吉柳离开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