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在冬天陪奶奶一起晒太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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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看到柳姐二话没说,转身跳下陡坡,踏入底下的麦地开始,守恒心中就隐隐升起一些不好的预感。
麦地里的积雪基本没怎么化,土埂间的雪刚好能淹没三分之二的鞋子,踩下去悄然无声,彷佛是赤脚走在上面。比起路边,这里更加岑寂,空气也变得坚硬,呼吸用到的力气增加了不少,肺疲惫的发出抗议。
好像在爬山,守恒想。周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平原。
他一边尾随着柳姐在地里穿行,一边不停的发问。“柳姐你穿这鞋这样踩雪没事吧,我袜子好像都湿了。”“现在的小麦真能抗冻啊,小时候冬天,村里人都要往地里撒碎秸秆保温。”“那有只白色的鸟!好白!在雪里都分辨不出来了!”“咱这是去哪啊柳姐?”
杨吉柳一言不发地带路,搞得他心里毛毛的。
彷佛走了一个小时,又好像只走了五六分钟,守恒渐渐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只能通过不断回头看向身后的大路,来确定自己还能找到回去的路。公路越来越远,杨树变成了干巴巴的火柴人。
终于,杨吉柳在雪中驻足。在守恒心里想着“不会是这吧?!”的地方,停了下来。
猛烈的眩晕感在大脑里一阵乱窜,又顺着脑门一路冲到脚底,他双腿有些发软。
二人面前,赫然是七八座连在一起的坟头。
几乎是本能反应,守恒从上衣兜里掏出双手,连站姿都规整了不少。
坟上各种杂草肆意生长,最长的得有一米多高,顶端挂着的积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和附近其他麦地里随处可见的坟头一样,这些坟前面都没有立墓碑。要是不清楚的人,会认为这些是野坟也不为过。
但实际上,不仅不是,这里还是杨吉柳杨家的“林”。
“林”这个称呼,在栗城地区颇具地方特色。追究起来的话,在中国古代,只有圣人的坟墓才配叫“林”。意思是他们的坟墓接近于专属帝王之家的“陵”,取同谐音为“林”。像至圣孔圣人的墓地就叫“孔林”,武圣人关羽的叫“关林”。而埋寻常百姓的地方,只能叫“坟”,“墓”都是只埋当官的。
时至今日,自然没那么多讲究了,大清都亡了一百多年了,一般“坟”“墓”都是连起来叫。没多少人在意他们的区别,这点在栗城尤为明显。
因为传着传着,不知什么时候,谁家要是埋了两三代人以上、有那么五六座以上连着的坟地,在栗城老百姓口中,就是自家的“林”。
坟前不立墓碑,也是当地习俗。谁家死人都是直接埋在自家地里,你还能走错自家的地不成?
守恒知道这些,还是他第一次跟着大人“上林”拜祭祖先,他小叔告诉他的。他至今还记得,小叔当时还说了:别没事往“林”上跑,这地方阴气重。
空咽了一口口水,守恒尽量不乱移视线,并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小叔那是吓唬小孩的,要相信科学,这是个科学的世界。
“还是冬天的地好走,鞋上都没怎么粘泥。”
停下的杨吉柳,首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帆布鞋有没有弄脏,看来是没有。这么冷的天气,即使有大量积雪,土壤也冻实了。
守恒站在她右后方2.5米远的位置,一言不发,进退两难。
“忘了先给你介绍了。”看完鞋子的杨吉柳直起腰,指着身前其中一座坟说:“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我奶奶。”又指向旁边一座说:“这个就是我最讨厌的人,我爷爷。”
“……”守恒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见面词,只好对她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他俩都死了十多年了,不用给我节哀了。”杨吉柳随便挥挥手,“你先原地等我一会。”
说完,她一个人往几座坟的后方走去,很快消失在了守恒视野中。
守恒心想,一般来这种地方,都要磕头或者和逝者说些悄悄话吧,不让自己听见也正常。他这边还没想完呢,那边倏忽传来了动静。
不是他预想的悄悄话,也不是情绪爆发痛哭流涕,更不可能是磕头磕出来的动静。如果不是这里实在太静,他应该也很难听见,那细碎又连绵不绝的声音。
他大概猜到了是什么声音,但还是一直在心里重复“不可能不可能听错了”。
没两分钟,杨吉柳回来了,瞧着守恒强装的一副“什么表情都没有”的表情,她对他说:“要不,你也去后面方便一下?”
“……我就不用了。”
“干嘛?是太害怕还是太不好意思?”
“说实话两者都有,前者居多。”
“看不出来你还害怕这些,几个土堆罢了。”
守恒在犹豫要不要把什么“合不合适”“规不规矩”的话提一提时,杨吉柳还以为真把他吓到了,捂了下手说:“抱歉!抱歉!人有三急,没问就把你带过来了!”
是你没回答吧!我这一路可是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