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郁
那顿饭的收场相当狼狈,凡建强向她表示了歉意。晚上回到家,辽原直接进健身室了,门紧紧关着,家里隔音做得很好,几乎听不见什么声音。
她知道辽原需要静一静,于是没打扰他。安静地洗澡、收拾家务、喂猫。过了两小时,辽原从健身室出来了,那头黑发全湿了,汗珠顺着湿透打绺的发尾淌落,灯焰炽亮,他脖子上湿着薄淡细汗。
黑T好像从水里打捞出来,湿透的T恤下摆紧巴巴贴着腹肌,描摹着肌肉的轮廓。一身都是汗,左手一扯右袖的袖口,右臂藏进T恤,他抬手揪着袖口一提一拽,将那件湿透的T恤扔进了脏衣篮。
滚烫的热水浇在身上,勉强缓解了那些烦躁心绪,辽原洗完澡,去阳台吹了会儿风。他俯颈衔烟,黑桃K打火机烧出嘶嘶的响,刃尖吻上烟草,一点猩红烧燎、明灭。
骨节分明的手垂落搭在裤缝边缘,粗糙的指腹缓缓捻动白色薄页纸,香烟在他的手里来回搓转。那双眼睛好像融入永夜,黯沉且望不到边。
辽原今天抽烟很凶,一支接着一支,薄唇含住过滤嘴,吸烟、过肺、再吐雾。
阳台很快落了一地的烟嘴。宋弥新默不作声地把脏衣篮的衣服拿出来塞进滚筒洗衣机,滴露消毒液混合植物清香的洗衣液一起倒进去,滚筒开始运转。
她听了一会儿滚筒转动的低噪声,转身往阳台走。辽原还站在那儿,保持一个姿势没动过。她走到辽原身前,伸手抱住他的腰。
也不说话,就只是抱着。
静静地陪伴他。
心里空掉的那一块仍然空着,早已结痂的伤口又让辽渡今晚的话重新撕裂,鲜血淋漓一个破洞,可是她来了,破洞撕扯出的痛感减弱。
他熄了烟,缓了很久,终于开口:“小渡有躁郁症。”
宋弥新愣了一下,躁郁症是所有精神类疾病里,自杀率最高的那一类。
“以前很严重,脱离了凡家的环境才好了一些,”语气顿了顿,继续说,“可能和他亲眼看见养母温晓冉被家暴有关,也可能和他被凡建强家暴有关。小渡回国以后很没安全感,话很少,只在两家打算认亲的时候表现出了极度的不愿意。”
“我妈问他原因,他说小时候看见温晓冉被家暴,对凡建强有心理阴影,想和凡家彻底脱离,”他一边回想一边说,“但是因为我的存在,两家始终没办法彻底割裂。我也是今晚才知道,小渡他被凡建强家暴过。”
现在想想,原来许多年前的一个晚上,辽渡曾像他求救过。
那晚,辽渡敲开他的房门:“哥,你永远留在辽家吧,别认那个人了。爸妈会认你,我也会认你,你是我的哥哥,也是辽家的长子,你别认他了,行不行?”
甚至连凡建强的名字都不愿意提,只以“那个人”“他”作为代替。
但辽原还是拒绝了。
“我一直认为他对我的恨太过,他曾经挖空心思想把我赶出辽家,”他闭了闭眼睛,“我以为他怪我认下凡建强,怪我对生母没有感情。直到今晚我才知道,他代替我吃了不少苦。”
或许当初辽渡已经打算原谅他了,只要他不认凡建强就好。
但他让辽渡失望了。
“我不知道怎么弥补他。”
耳朵贴着他的胸口,听他心跳的声音,一声一声,很清晰。
宋弥新想了一下:“我有一个学姐比较擅长躁郁症和抑郁症的治疗,我周一找她问问情况。但是我得先单独观察一下辽渡的状态,明天再回一趟燕山吧。”
“好,”辽原揽紧她的腰,低头笑了,“谢谢你,宋弥新。”
没有亲昵的称呼,这一次的称呼认真而庄重,却让她心尖一颤。她往后退了一步,点了点下颌:“嗯。很晚了,睡吧。”
次日,辽原开车送她回燕山,李杏看她一个人来,有些奇怪,问道:“阿原呢?”
“他临时有点事,说忙完过来。”
“好,”烤箱里的珍妮曲奇好了,李杏戴着手套端出烤盘,她烤了两种口味,巧克力和抹茶,“宝贝自己去玩一会儿吧,弟弟喜欢吃巧克力珍妮曲奇,特意给他烤的。午饭还有一会儿,你要是饿了就吃点抹茶曲奇。”
“阿姨,我去送吧。”
李杏微微一怔:“好。他在二楼卧室。”
可能因为小儿子最近状态很糟,李杏作为母亲很担忧,时常忧容满面。宋弥新捧着满满一碗巧克力珍妮曲奇上楼了,手指蜷起敲了敲次卧的房门。
里面没人应。
她又敲了两下,什么东西滚落在地砸出一声闷响,动静止住,又过了三五分钟,在她坚持不懈的敲门下,门开了。
次卧的窗帘全部拉上了,遮光、隐蔽,屋里暗得连一丝光都透不进。长久地处在黑暗里,骤然的光亮刺进辽渡的眼睛,他眯了眯眼,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有事?”
随即,他粗暴地扯开窗帘。金灿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