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叠金
甘露殿葱蔚洇润,入目一片绿叶幽茂,丽蕊穠繁,由着尧峰石与太湖石造起来的假山累石间有仙鹤正在优游散步,游廊悬着一溜养着金笼,豢养着各色仙禽异鸟,日光映照下被扶疏花木拥簇的澄澈清溪宛若熔金般粲粲,紫燕雏飞帘额静,金鳞影转池心阔,几丛枇杷树结出尚未熟透的小小黄金果,顾盼所及皆是晴朗又温柔。
槐树寒碧树荫下可入得满耳细微蝉鸣,面前这方小溪引得是活水,能吃的鱼、能看的鱼都在里养了颇多,裴霁同着圣人各坐在一把圈椅上,手里头握着钓竿,神态看起来都是副很专心致志模样,确实是显见可出的父子模样。
圣人余光瞥见裴霁钓竿微微有动响,便突兀开口说道:“你亚父在留园住得如何?留园清净,可太过安静,什么人来人往的烟火气,或许会有些叫他不适应。”他声音刻意放高,眼见淙淙水声霎时安静下来,鱼似乎被惊走,圣人嘴角立刻加深,那笑起来样子并不像是个高高在上应当老谋深算的帝皇,反倒可窥得金鞭美少年,去跃青骢马时候的明朗潇洒,是无一丝阴晦的。
圣人又慢悠悠地接着笑着道:“观澜,杀生不好,佛家讲究当以慈悲为怀,咱们父子于此垂钓,只是为求得心中趣味。”
裴霁眼一低,落到圣人身旁竹筐里的一尾独苗,倒也没提圣人方才钓到这鱼眉开眼笑的高兴颜色,只回话道:“亚父知道父皇您是为了免叫人打扰他,不过京师同临安到底相隔甚远,两处习性多有不同,他难免有些水土不服,饮食方面不大适应。”
“留园往外行不远,有家唤作南味阁的酒肆,里头的鳜鱼鱼羹和酒蒸鲥鱼做得都不错,很有江南那边清淡鲜美风味,等下回你出宫去瞧他时,可一块去尝尝。”圣人心思又移到那好长时间都不再动弹的鱼竿上,笑道,“不过观澜你现在也就要有口福,等过一会儿就叫人造起火堆咱们父子烤鱼吃,倒不是虚讲,朕于这烤鱼一道可是颇有见地的,从前年少时候,领着人在青池旁边钓边烤,你皇祖父眼见他钟爱的那丛御衣黄叫火燎得不成样子,本已勃然色变,可是那外焦里嫩的烤鱼实在诱人,也未再计较那些个花草小事。”
实是当时还是宸皇贵妃的孝懿皇后听着太监传过来消息,带人赶忙到青池,才把已经绕着蓬莱池逃了好大一圈的圣人给解脱出来,不过圣人自忖在孩子面前讲这些无谓过程,实在没什么必要,反倒有损威严。
裴霁垂着眸,突然笑着抬起鱼竿,正见一条咬在钩上活蹦乱跳的鲫鱼,笑道:“父皇虽有慈悲心肠,可看来这鱼今日是必要受番火炙,孤零零一条鱼未免填补不满口腹之欲,如今湊做一对倒是正好。”
圣人一顿,又忍不住笑,指着裴霁说道:“你呀,同你阿娘一个脾性,都是爱捉弄还不肯饶人的。”
“还记得有回在江南,秩秩瞧上人家屋外开得正好的桂花,非叫我做梁上君子行径给她摘一丛,我惯来拗不过她,只能依言照做,谁料得却不慎惊动护家的犬狗,偏她是个颇促狭性子,就眼睁睁瞧着我叫那条大黄狗一下子追出老远去,还边笑意盈盈边作出无辜模样,同那匆匆出门来看的人家讲什么不识得我的鬼话,叫人指着她怀里头花枝给一下戳穿,才赶忙拉着我往那易摆脱的小径逃。”圣上面上含笑,说得好生温柔,“也是幸亏仰之及时带着银两赶过来说和,否则我俩精疲力尽非要叫那恶犬给生吞活剥了。”
想着孝元皇后,圣人面上笑意便愈来愈深刻,话头也止不住:“不过你阿娘也实在是个很聪慧的姑娘,朕第一次见她是在广陵府的增辉楼,增辉楼每旬皆会请在座有意的客人填词作诗,其中魁首之作会被裱起挂在墙上,那回是要填一阙谒金门的词,她挥笔一蹴而就,惊艳四座,被诸人一致捧为鳌头,神气得很。”
年轻姑娘穿袭颜色青翠的孔雀绿织金衫裙,绚丽若天边溶金朝霞,堆鸦似的乌黑髻上戴着一枚镶红蓝宝石的金丝孔雀步摇,长长的红珊瑚珠串衬得她娇艳面容肤光欺霜赛雪,生双剪水明眸,含着清高的自矜,有叫人一望心折的精致容光,是世间无双的光彩熠熠。
他记得那样清晰,好像正处在烟雨雾蒙蒙江南,耀着灿灿流光的明艳昳丽少女正朝着他展颜招手,可惜今日京师日头太盛,明灿灿的亘久朝日那般好,叫人几乎立刻反应过来,如今是咸熙三年,离着圣人话里头讲的元始二十八年已有近三十载的日月盈昃,昔年光艳动京华的容家娇女已成椒房殿悬在壁上的一笔浓墨重彩丹青。
终化作再也触碰不得的山巅雪与云间月。
裴霁想起圣人曾带他去祭拜过的椒房殿,孝元皇后崩逝已有十余年,可椒房殿纹丝未动,粉釉瓶插着晨时新摘的玉楼春,书桌紫袍玉带砚台里的漆烟墨刚刚化开,妆台上亦置着新进的螺子黛、珍珠粉,一切仍是生机盎然的明媚,只有画像里身着凤冠袆翟的女子笑意淡淡,像是被供奉起来无悲喜的神女。
打破平静的是上前的曹炬,与殿外突兀显露出来的一众人影。
听了小内侍禀告,曹炬向圣人恭敬道:“圣人,慧妃娘娘带着十二皇子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