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叠金
散宴之刻已近寅时,今日能进宫参宴的皆是钟鸣鼎食之府,神武门外各个高车驷马,两列执戟持剑的京卫指挥使司护卫禁军面目肃穆,身着的盔甲由月色一照更显威严冰凉,宫禁森严,散宴待归的贵人们虽偶有几声细微说笑,但都安静得紧,以免扰皇家安宁。
容家马车里正燃着的红烛叫花鸟纹灯罩敛起昏黄的光,坐在软榻上倚靠着软枕,酒气上头,容应晴略感困倦地阖眸,就听厚重轿帘被掀起来的声音,是容昇,他披着件颜色沉稳的元青色织金披风,原稳当当束在金冠略略有些凌乱,唇很是殷红,飞扬的眼尾带出几分艳丽意思,很难得带出些醉态,有醉玉颓山之美,眸子却出奇明亮,还是神采奕奕的。
容昇坐到容应晴身边,伸手紧紧箍住容应晴手腕,叫她生出莫名的安心意味。
容应晴顺势依偎容昇身上,容昇手扶在她后颈后,不嫌麻烦似地张着手替自个小妹撑着那高耸累人的高冠,掌心轻轻揉着纤弱脖颈,容应晴高冠后缀着的如云轻薄绣纱拥簇在一起碰到容昇面上,颇柔,带起有些轻微的痒,他也不在意,反倒更是笑盈盈的。
容昇手抬起逗弄似地刮了下容应晴面颊,瞧着指上沾染着璨璨得混着珍珠粉的桃红胭脂,温声讲道:“下回别带这样高的冠了,累人得很,上次你去王侍郎家宴上戴的象牙莲花冠就很是清雅明丽,或者那顶累丝闹蝶扑花冠也华美精巧,若是戴腻,我到霞映阁再让人给你制批新花冠,多定些样式,春夏带冠时候多,玉堂阁新请的首饰师傅擅制花树摇叶冠,可多做几个镶珠嵌宝的戴戴。”
容应晴没睁眼,只声音轻轻答道,“这可是京中如今最时兴的重楼子冠,现在出门参宴各府夫人小姐谁不戴的都是要让人家笑话的,而且这花冠正是越高越好,如此方才能显出华贵来。”
“时兴不都是让人戴出来,而后旁人追捧出来,皎皎若戴旁样式的冠,诸府女眷还不是纷纷扬扬地也一并跟随,还记得前些年你佩那顶花丝振蝶元宝冠,过几日恭惠大长公主府的赏花宴上满宴女眷皆是满头蝶翩翩,让人还以为是公主府各色鲜花较别处开得更好更香。”容昇笑道,目光落在青黛怀中护得格外仔细的大捧皎白玉兰上。
这时候正是玉兰绽放时节,花色温婉洁莹,正如皎皎明月,分外漂亮,是方才宴上内臣曹炬送过来,一并的还有几盘鲜果点心和壶解酒用的沆瀣浆,将是裴霁同圣人提到,方才出去醒酒时候恰好在蓬莱池旁遇着容表妹,本说着好好话,只是中途有些意外,不慎听到几位不知名姓小姐谈天,倒牵连本答应摘来的玉兰未能送予,因此方才拜托曹炬再去摘来送予,还请表妹勿怪罪耽搁的时长。
曹炬送来时,正有几个小姐邀容应晴去旁侧殿一块做诗词玩,其中恰有大理寺卿三小姐周筠,容昇眼见她脸色都情不禁地发白起来,心里也猜出几分原委。
“晋王殿下真是个颇有意思人物。”盯着那捧白玉兰,容昇笑意渐渐深刻起来,“可惜我与他还未能够好好说上番话,讲讲诸事,到底是嫡亲表兄弟,理当该有几分亲近在的。”左右停着也是容家马车,里外侍奉皆是亲信,他说话也没有什么避讳。
自裴霁回到帝京城,容昇拢共就见过他三回,初回京师时候在甘露殿寥寥一拜,再就十六日太庙祭祖时百官朝贺时,可望见遥遥紫宸丹陛之上玄色蹙金彩云蟒袍,最后一次便就是今日大宴之上,都没什么可以说话的机会。
不过说句实在话,当初一见裴霁那张肖似圣人的脸面,容昇心里头就了悟裴霁流落民间十余载,必定是有人在背后刻意遮掩他的身份,这人也无需多想,八/九成可能就是他们的祖父容望湛,但容昇现在忽然心想,裴霁又是什么时候知道他自身有个这样至关紧要的尊贵身份,莫不当真是在他们二叔假惺惺抹泪寻到那商户家别院时。
这事细细揣摩起来可真有趣得紧。
容应晴依旧是副惫极了的小憩神色:“日子还长得很,二哥往后是有不少光景可同晋王亲近的。”她睁开眼,目光怔怔地落在那捧白玉兰上,她今日自然没何心思去向裴霁讨要什么高绽枝头正盛的花,容应晴想起那日万寿山侧峰那枝纤弱清丽的未绽玉兰,裴霁是因此才送这白玉兰予她吗,在他心里头这究竟意味着何呢?他又可否明白如此光明正大在圣人眼中又表明了什么。
马蹄声和车轮转动声渐起,不知是哪家府上马夫甩的缰绳颇大气力,惹得马鸣声刺耳。
容昇蹙眉掀开一小角轿窗小帘,只见不远处高头大马拉着的马车上挥鞭的并非马夫,而是华冠绣裳的膏梁纨绔子弟,车身张张扬扬地嵌金刻出瑞云白泽纹,这是当年太/祖起家时候最为倚重的长胜军军旗纹样,太/祖登基立朝后还特意给了恩典,允跟随一并起家的二十六府开国功臣可用此纹样以示尊贵,那纹样上的白泽刻在宫中显得雍容高贵,可落在勋戚家不知怎的,就落出狰狞又跋扈模样,像是团猛烈燃烧着的烈火,灼得人眼痛,让人生出想要损毁的冲动来。
自然当年太/祖登基给功臣们赏的可不止这些面子上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