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玉复颜脂
觑着她的沮丧神色,唇角微微扬起笑意来,淡淡道:“唯有一个法子,或许还可用。”
他从随身的荷包中倒出几粒幽蓝色的花种来,道:“那日我给曼陀郡主的手下诊治时,意外发现地上散落了几粒寒山菊的花种,便趁他们不备偷偷捡了起来。如今寒山菊毁于大火,为今之计,只能找个山高水长的幽僻处,将这花种种下。若培植得当,不出三年,即可开花。”
江流春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为何要去幽僻之处?种在花盆里日日守着,岂不更稳妥些?”
裴少膺淡淡地解释道:“江姑娘说得虽有理,却不知这寒山菊只于冷处开。我在江城郊外深山中有一处私宅,方圆数里无人烟,青山为屏,清溪为邻,夜闻虫唱,朝听鸟鸣,山顶亦有如断鸿峰般的积雪,你若愿往,我便辞了太医院的差使,陪你往山中休养。远离尘俗,病也好得快些。”
江流春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是太医院年轻有为的太医,不该为了我放弃大好的前程。再说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怎么能提前退休?”
裴少膺一愣:“退休?”
江流春连忙搪塞道:“自寻退路,休养生息,简称退休。”
在现代时,每当她抓耳挠腮剪视频改文案忙到深夜,她都会把退休二字在纸上用马克笔大大地写一遍,然后懊恼地把纸揉成团丢进垃圾桶,咬着牙接着拼命。没想到如今退休当米虫的机会摆在眼前,她竟然拒绝了,看来个人思想觉悟果然在搞事业中有所提升。
裴少膺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什么重要的事?”
江流春眼珠一转,笑眯眯道:“赚钱!”
不赚钱就没资本跟梁氏母女叫板,不能收回同英楼,就拿不到密室的钥匙,取不出芜音要的东西,自然也就回不去现代。所以如此看来,她江流春的万里长征第一步自然是赚钱无疑。
裴少膺愣了愣,随即笑出声来:“你这丫头,难怪她说你刁滑,拿你没办法……”
江流春警觉地抬头看他:“‘她’是谁?”
裴少膺低头,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你吃醋了?”
江流春被说得有些羞恼,甩手道:“你想都不要想!”
傍晚回到花遮堂,江流春给桂子喂了饭食和汤药,把她哄睡着了,自己才坐到门外台阶上去乘凉,捋起了这些日子的诸般事。
更深人静易生悲。前世先心病,今生患眼疾,自己的人设大概是铁板钉钉的“多愁多病身”。被准婆婆棒打鸳鸯的故事已然上演过了,她实在是没勇气面对“因病被弃”桥段的重演。
人心总是禁不起考验的。看破不说破,才是聪明人。永恩侯府不会接受一个出身低微的厨娘做未来的侯夫人,更何况,这厨娘的眼睛马上就要盲了。
江流春很惊讶,自己竟然能这样冷静地接受自己即将失明加失恋的事实。她苦笑着叹了口气。自己果真不愧是见过地府大世面的人,除了生死,世间诸事皆轻如鸿羽,不值得挂在心头。
如果裴少膺自己配制的药真的能暂缓病情,她便还有半年工夫。等她成功穿回了现代,自己的灵魂都走了,芜音也不能再还阳,这副躯壳盲不盲的,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只盼望裴少膺配的药能有效,冷不丁突然就看不见了,的确令人心惊肉跳。
至于陆长离……她心头一痛。既然前路艰难,她宁愿选择,让他拥有更安稳的人生,更广阔的天地。
一只萤火虫悄然飞落在她手心。荧光一闪一闪,温暖而安详,仿佛天上的星星落在手掌中。她正欲低头细看,却见那萤火虫的光渐渐熄灭。
她将那只小小的萤火虫埋入土里,用一片葡萄叶盖上,心中幽幽一叹。秋节已至,万物凋零,盛夏的繁景,已悄然被雨打风吹去,再不复回。
她轻手轻脚回房取了纸笔,借着院内月光,欲给陆长离留一封信。她手执毛笔,久久不能成文,墨迹落在纸上,晕出深浅渐次的圈纹,一如她此刻无休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