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药(修)
地府朝暮皆如黄昏黯然,不时飘然而过的星点鬼火,便是这晦暗中唯一亮色。
江雪面前是忘川河水,翻起滔天浊浪,奔流不复回。河上架了一座高大拱桥,刻了“奈何”二字。奈何奈何,莫问因果。
有一少女亭亭立于桥头,一身素黑纱衣飘渺如仙。她面容颇有些病弱的苍白,身量未足,大略正当豆蔻韶龄,纯稚眉眼间很有几分青涩含蓄的娇艳。
少女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绾作双鬟,发间一枚青幽幽碧莹莹的玉簪雕作梅花状,十分引人注目。
少女笑意盈盈,上前施礼道:“姐姐,我等你许久了。”
江雪四下环视,并无他鬼,忙摆摆手道:“小姑娘,你认错人了。”
少女偏头一笑,纯稚无邪:“姐姐尊名江雪,芳龄二十有五,诞于二月十二,精于庖厨,因情致病,含恨而终,我说得可对?”
江雪瞪大了眼睛,竟不知地府生死簿档案写得这般齐全。看来面前这位负责现场验明正身的少女定是地府接引人员,只是不知如何称呼,该唤一句牛姑娘还是称一声马小姐。
江雪愣怔怔地问道:“都对。请问下一步,我该往哪里去?”
少女示意江流春同上桥头,立于高处扬手一指:“魂入地府,先经望乡台,了生前憾事;后过奈何桥、忘川河,河水沾衣,可洗褪万般情仇;再至孟婆亭,一盏“困忘”茶汤入腹,前缘尽忘;最后由摆渡鬼卒走水路送至轮回井,纵身一跃,来生无论是人是畜,是男是女,都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好不干净。”
江流春点点头,公事公办地道谢:“感谢指点。那我这就投胎去了,您先忙您的。”
少女掩口笑道:“姐姐误会了,我也不过是与你一样的孤魂怨鬼罢了。你我尚可同行一段。”
江雪有些欣喜,毕竟这地方鬼生地不熟,有个同伴也好相互照应。
她好奇道:“小妹妹,瞧你打扮,难道是古代人?”
少女倚了雕花桥栏,面朝忘川河水,语意沉沉:“我在这奈何桥畔,已守了五百年。”
江雪咋舌。原来投胎转世还得排号么?居然要等五百年,地府办事效率实在有待提升。
少女见江雪神色愕然,又含笑补充道:“姐姐莫怕。我只是心有挂碍,难以释怀,才有意留连于此。”
江流春顺嘴问道:“那当初你是怎么……怎么来此的?”
她虽素来心性豁达,随遇而安,却一时还是不愿将“死”字说出口,改以“来此”相替,殊途同归。
少女垂目,神色堪怜:“我叫江流春,家中开着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向来由家母梅氏操持。家母辛苦经营,夙兴夜寐,最终劳累猝死。她尸骨未寒,庶母便为争夺家产设下圈套,逼我与庶妹比试厨艺,又从中做了手脚,害了我性命。”
江雪既惊讶,又唏嘘。她没想到古代也有自主创业的餐饮业女强人,只可惜结局太过惨淡,前人栽树,后人拔苗。可怜这少女小小年纪便遭此厄运,她这庶母和妹妹也忒狠毒了些。
她忍不住伸手环住这弱小少女的肩,安慰道:“往事不可追。我们那里的人总说,人品是守衡的。你上一世受足了苦难,来生必然安乐无忧。走吧,咱们一块去孟婆亭饮了困忘茶汤,让那些毒妇小人全见鬼去,好日子定然在后头。”
少女顺势倚靠于江雪怀中,面上柔弱的稚气消散殆尽,语气意味深长:“姐姐好生洒脱。被夫家悔婚之辱、被姐妹夺爱之恨,竟说过去便过去了。而我,却是不甘心的。”
江雪被戳到痛处,强笑道:“我不是你们古代的女孩子,被人退了婚便不能活。男婚女嫁,本该两厢情愿,不可强求。事已至此,我难道还化作厉鬼去找他俩赔命不成?我又不是伽椰子,没那么强的战斗力,纵有不甘,又能如何?”
少女不平道:“姐姐好慈软的心肠。只可惜,你对人宽善,人却对你阴毒。若非你那好姐妹从中挑拨,在夫家毁谤于你,你何至于被夫家厌弃,误解横生。若非她传信激你发病,你至少还余五十年阳寿。”
少女见江雪不信,抬手拔下发间碧梅簪,往河面掷去。那玉簪如回旋镖一般,在水面一点,便又回到少女手中来。玉簪击水之处,溅起水花无数。水滴纷纷如雨零落,竟砸出一幅影像来,声色俱全,着实是一出好戏。
这厢江雪还在病房休养,那厢罗悦然已迫不及待登了谢家的门,添油加醋地把江雪的病况说与谢桓之母,字字诛心。
说完了江雪的坏话,她又向谢母暗示自己痴恋谢桓多年,体健情笃,貌美多金,堪为良配。谢母竟信了她,软硬兼施逼谢桓放弃登记,从长计议。
江雪看得心头滴血。她本以为自己与罗悦然是两肋插刀的交情,谁知道她反手就两刀捅在自己心口上,一刀夺爱,一刀夺命。
忽然一个浪头打过来,水中影像消失殆尽。江雪急切地问道:“然后呢?”
少女将江雪面上的哀痛惊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