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雪后的夜空，星河疏朗，上弦月如一柄紧绷的弓，弓绳割开黑漆漆的天幕，照亮了沂阳城中的长墙瓦顶，也将月下人的脸映得明朗。

卫梓常素衣常服立在庭前，等待和宜县主的通传。

按皇家规矩，身为县马，要面见自己的夫人，需经傅母通传，得到县主点头同意，夫妻二人才能相聚。卫氏夫妇成婚二十余年，规矩删繁就简，只在最后一道门前走个流程，以示对皇族的尊敬。

傅母很快推门出来，拿灯替卫梓常照亮了台阶，示意他进门。

和宜县主披一件小袖翻领的外衣，正坐在案前，眉目在灯火中微微颦起，开门见山地道：“礼部领了太后的懿旨，要在世家贵族里择定皇后人选。咱们家三个女孩子，也需推举一个，可……”

她抬眼瞧着自己的丈夫，稍顿了顿。

卫氏系长陵望族嫡脉，家主卫梓常官居从三品，虽是个左散骑常侍的散官，但按其年纪，也实在不算是辱没门楣。从出身来看，卫家女儿毫无疑问具备选后的资格。

问题就出个这三个小娘子身上。

卫家三个女儿，皆是名满京城的殊丽，但这个名气，成分颇为复杂。

县主不愿细想，叹口气道：“瑶空就不提了，跟一个和尚厮混，闹成那个样子，断然是不能参选了。晴柔已许了工部侍郎家的小儿子，就等着来年成婚了，自然也是不成。我忖度着，也只有咱们二娘子还可推举。”

“我也是这个意思。”卫梓常颔首，不过马上又蹙起眉，“但你也知晓她的脾性，气性太盛，又从未吃过苦头。再者，二娘子也大了，姻缘的事未必由得了我们。”

选后到底是很缥缈的事，他并不寄予多少希望，倒是其中各个关卡更值得担忧。

卫梓常稍作联想，便隐约觉得此事不妙，“……我不认为皇上会选择我们卫家，只怕二娘子万一在御前吃了亏，声名有损，日后反不好婚嫁。”

话音刚落，便听闻窗外咯吱的一声。卫氏夫妻二人双双狐疑地转眼过去，只见夜风摇动树叶，并没有半个人影。

和宜县主拢了拢外衣，起身去关窗，同样是忧心忡忡，“我也是和夫君相同的想法。皇上年轻，龙体一再欠安，如今朝事多赖太后主持。要选，自然也是从太后的母族王氏中选，再不济也有陆家，徐家……”

噔的一声，支着的窗落了下来，贴得严丝合缝，再漏不出一点声音。

唯有烛火模糊映照出夫妻二人的身影，似在商议着什么。

过了许久，窗下静静的草丛忽然攒动。

“阿姐，阿姐！”

卫晴柔在这草丛里猫了许久，腰终于有些支撑不住了，扯了扯二姐卫灵雨的袖子，小声哀求：“咱们走吧！”

卫灵雨拿耳朵紧紧贴着墙，的确是半个字也听不见了，才失望地卸下力气。

白埋伏了这一晚，除了打探到选后这件众所周知的事情，竟没有半点别的收获。

她从草丛里探出个头，左右观察一阵，见左右无人，方拉着卫晴柔的手，小心地从草丛里猫出去。两人一溜烟地直钻到墙根底下，卫灵雨将裙子往腰上一系，熟练且麻溜地翻了上去。

卫晴柔跟在她后面，生怕新置的罗裙被划花，十分小心地将裙角掖在怀里，拿手指扣着墙缝，小腿一蹬，艰难地往上爬着。

为护着新裙，她爬得相当缓慢，卫灵雨等了半天，见她动作犹犹豫豫的，干脆伸下一只手去捞她的腰。

卫晴柔丝毫不敢松开手，借着卫灵雨递来的力气，挣扎着往上够了一下，终于翻身上来。见怀里的裙踞毫发无损，她大有庆幸之感，大口大口喘着气，转头感恩地看向卫灵雨。

为了行动方便，二人头上珠钗都卸了干净，此刻卫灵雨正大剌剌仰头坐在墙头，收回的手拢过发髻。

夜风吹过她垂落的鬓发，露出一截雪一般的肩颈，真正惊心动魄。

卫晴柔一时呆愣，想起方才耶娘的对话，不由担忧起来，“阿耶要让你去选后，若你真选上了，岂不是要嫁给一个病秧子？听说皇帝寿不过三年，那……”

“少胡说。”卫灵雨捂住她的嘴，赶紧岔开这个危险的话题，“选皇后最要紧的是择其母家，既要出身高贵，又要于皇家有益，举朝世家清贵者上百，哪里就轻易轮到我们？”

这话说得委婉，实则卫家虽有其名，却没有要职在身的男眷，这资本在选后上就着实有些不够看了。

卫晴柔再迟钝也琢磨过味儿来了，歪头瞧着她，可怜巴巴地示意她放手。

卫灵雨用眼神威胁她不许瞎说，这才撒了手，左右瞧没有侍从经过，轻轻地跳下墙来，仰头催促道：“快，下来。”

卫晴柔嘴上得了自由，又重新打开话匣子，不着急下墙了，“我听阿耶阿娘的意思，最可能选上的是太后母族王氏的女子，其次便是陆家和徐家。我倒盼着徐芷清选进宫，那可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