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不愧是能得画魔点评的美人。而沈悠岚只是微笑着望向不远处,青翠松柏层层叠叠的积雪下是眉目出尘的小少年,周身尽是万法自然的洒脱澄净——这即是国教之主,现任天师了。
画卷仙风道骨,可惜绥山终究要表态。
她踩着厚厚的积雪走去,一路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临近了才注意到小天师身后搁着一个青釉陶罐。“雨雪之水,其质最轻,其味最淡,秉承冬气甘寒,能清热解火,用来煮茶再好不过。”十多岁少年的声线已有同龄人不及的沉静,却被笑意带出点欢脱,“去岁虽没有今年的大雪,请郡主喝茶却是足够。”
沈菀笑着行了个同辈礼:“却之不恭。”
她的父亲沈谏延字元戈,为上代天师,亦是当今小天师的师叔。按辈分,他们确实是同辈。
两人施施然落座于一处僻静石桌,周围空旷一目了然。天穹下微寒的空气还能嗅出一丝甜味,备好的小火炉里兽炭劈啪作响,温着的雪水沁出点若有若无的幽香——
“为有暗香来啊,绥山竟还有梅林么?”沈菀姿态娴雅地欣赏对方沏茶。“兴和十六年种的,就是梅子有点酸。可惜近年枯了好几株,我去年刮遍了大半的花瓣才得一罐。”
小天师沏好茶,抬手虚礼:“郡主才女之名斐然,若有不周,还请担待。”
“天师谬赞,无非闲人好事而得的虚名。比不得皇兄之字状若风竹,亦比不得宁国公的剑舞冠绝天下。”
小天师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坦然,“还请赐教。”沈菀轻巧拂去飘落桌上的雪花,“按常情我的确该谈及端王。天师尚小,无需妄自菲薄。”
“郡主为何不怕我知晓皇上与端王并无裂隙?朝上诸位大人皆在猜蒋将军回京的目的,国教若是有人,消息不日就能递到。”
“他和三皇兄只是故意行事夸张了点。端王五官深邃,本就偏向北胤,再加上寡言冷漠的形象,多年下来足够大部分人坚信其心可诛了。”
小天师略一思索,哭笑不得,“所以仍有眼光独到之辈能看出皇上与王爷和睦,只是绥山久不涉官场,连带闭目塞听犹如庸人。”沈菀凝视着他没说话,其实不止于此。萧珣只是根基未稳,不是要挽大厦于将倾,朝中顶多有些人趁机中饱私囊。若是真以端王为饵钓谋逆之徒,调京都附近的部队就够了,蒋卿那长年驻沙的兵力简直莫名其妙。沈菀刚刚的话也算是表态,既是表自身的态,也是表萧珣对绥山的态,更是隐隐透出点朝堂要洗牌的兆头。
沈菀心里都预测了对方几个可能的答复了,但她绝对没想到事情会偏离得如此离谱。
“看来无论臣作何选择,陛下皆有应对之法。既如此,臣就放心了。”
放心?放什么心?天师你才十多岁,这么老成的话真的不适合你,何况你脸上绒毛都还没退,这么说就像话本子看多后故作高人啊!但怎么才能圆回去呢?所以我果然还是远不够格吗?不对,我为什么会想这些无礼之辞?果然是被蒋卿那厮所影响。她一回京就要出事。
“元戈师叔曾给我留了信。”
单单一句话就在刹那斩断了沈菀所有乱七八糟的神游。
茶盏上的白烟缓缓消散。
“说来惭愧,当年北胤操控江湖中人叛乱时我尚年幼。定为下任天师不过周岁时扯了把竹剑,对那场变故毫无印象。”那很正常,那场变故牵扯了太多太多人,一直是宫中禁忌,若非沈菀亲身所历,恐怕也无法想象其一波三折的混乱。
“天师从来不好做,何况变故中师叔逝世得如此突然,国教元气大伤。我曾一度厌恶绥山,但更为憎恶这样的自己,所以竟耽误许久。”
“但信中有些事我不能说。”
“任何事都需要结合背景。若是按世俗的标准,那些不可说之事会有怎样的评判?”
“…………两出于国无愧的风花雪月罢了。”
雪变大了些,沈菀看着鹅毛似的雪花飘飘悠悠地坠落,一阵风温柔地拂过,她忽然就从他的语气里读出了哀伤。
“那应该很不好过吧。”
“这些没有追问的意义。”
“那么,我能知道的呢?”
“比如,当年变故,也就是兴和十年时,宁国公夫妇战死是先帝一手策划。”
“比如,长公主当时坐镇绥山被叛徒下毒,当众下令杀了来威胁的使者。等动乱结束,太医院尽全力也不过续了半月的命。”
“还比如,端王殿下确确实实流着北胤皇族的血。”
天地间空旷干净,一片白芒里,天师的声音随雪而落,“郡主,你的父母都是留不住的人,你也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