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务
“三郎君,您每日去书房学得恐怕不是这些,在二娘子跟前怎能胡言乱语?”耿大千道。
耿怀说的话句句在理,都是他们在地里一年年积累出的经验。
饲养牛马羊的草料要新鲜水嫩,所以青茭大豆都在叶黄前收割,畜生们吃了才能长高长大,而人只吃豆子,那必须要等叶落尽后,豆子吸足养分,长得又大又圆才适合采摘。
这些农地里的事都是又脏又累的浊务,士族们自诩清贵都不爱管,久而久之被他们这些底下当差的掌握着,成了他们牟私利的工具。
耿大千本来也想如此蒙骗耿悦,谁知道耿怀竟然说出了他赖以为生的农事经验。
身为士族竟与他们这些人庶民争抢,也太不体面了。
耿怀没有计较他的态度,反正底下人一向不拿他当正经主子看,他已经习惯了,转而对耿悦道:“二姐姐,弟弟不敢欺瞒,说的这些都是实话,二姐姐尽管找年年摘豆子的佃客们确认就是。”
“二娘子,您金尊玉贵可万万不能做此糊涂事,三郎君我知你想表现,但你又怎能跟二娘子相提并论,那些佃客贱籍你愿见就见,二娘子却是万不能屈尊的。”耿大千道,暗指耿怀出身不好。
耿怀垂眸,想反驳,但又有些难以张口。
出身一事原本就是他最在意的。
士族门阀最重出身,联姻、定品、官位升贬皆要看出身,不仅要看其本姓,还要究其母族,所以嫡出与庶出间天然的鸿沟不可跨越。
若是正经抬进来的良妾也就罢了,偏偏他生母是歌姬出身,原是耿如海上峰所赠,只能当个贱妾,连宅子里的侍女婆子都不如,所以他这个三郎君也一直为人轻视。
耿悦是正室嫡出的女儿,放在任何人家,都不会搭理他这样贱妾生养出来的孩子,听闻有些没规矩的人家还会把贱妾的孩子当奴仆使唤,耿氏能给他体面的衣食供养已经很好了,也许他今天不该过来。
耿怀羞愧地低下头,但心里仅存的骄傲让他不愿认同耿大千的话。
“应娘子,掌他嘴。”耿悦冷然的声音响起。
耿怀惊愕地抬头,应娘子已经指了两名精壮的护卫上前,如制小鸡一般将圆胖的耿大千摁住,啪啪两下,他嘴角就流下了血来。
“我敬你辈分大,始终对你客气,你在我家曹司当管事多少年了,规矩也不懂吗?”耿悦让护卫们暂停,对耿大千道,“耿怀是三郎君,是你的主子,他礼让与你是他懂进退,但你明里暗里贬低他的出身,欺辱于他,就是你以下犯上了。”
耿大千懵了,他没想到耿悦竟然这么不客气,为了一个庶出的贱种让人光天化日之下掌掴于他。
耿悦神色严厉:“耿怀我是弟弟,是耿家的郎君,无论他生母是谁,他都是耿氏主脉的孩子。”
耿悦此举,周围看耿怀的目光立刻不一样了,都多了几分恭敬。
一向敏感的耿怀却没有发现,他还愣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耿悦。
他们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接触,小时候大姐姐和二姐姐能拉着许多年纪小的侍女仆役在院子里疯玩,他却只敢趴在窗后面偷偷地看,等到她们玩累了,等到太阳落山了,才悄悄躲过不大尽心的乳母,去那院子里跑两步,想象有一天自己也能跟兄弟姐妹们开心地大笑。
可惜这样的愿望从没有实现过。
到了现在,他早已不奢望,耿氏虽然式微,但要在这世上生存下去,他必得依仗家族。
如果他出身稍好一些,也许主母会安排他出席一些诗会雅集,积攒风雅的名声,然后借此获得更高的品第,得以入仕为官。
可他这样的出身按惯例会比嫡出的孩子至少低二至三等,耿如海是中正四品,嫡出的耿憬不会超过这个品第,所以他能获得的最高品第是中正六品,再往下就沦为寒门庶族才会争抢的下品了。
他向先生打听过,中正六品得不到清贵的起家官,也难以像耿如海那样获得县令这等清流之末却也能掌管一方的官职,在县中当个曹掾、主簿一类的浊官大概就到头了。
清流为贵,浊流为卑。
耿家丢不起这个人,所以他也理解为何闻婧茹不着急让他出门。耿怀细细想过,他也许入不了仕途了,但如果能潜心研究田务,将来为耿家管理田地,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所以今天听说耿悦要到地里来,他撒谎向书房那里告了假,悄悄尾随,就是希望在耿悦跟前寻一个表现的机会。
耿大千懵了片刻,怨毒地瞪向耿怀,明明都姓耿,凭什么那个贱种站着,他得跪着,一个歌姬贱口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就算投身在了大宅,与他们这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不出三代,他就得搬到耿氏宗族们聚集的地方,要么到大宅为奴,要么跟其他编户一样靠种地过日子。
“二娘子明鉴,”耿大千道,“小的对二娘子无有不尊敬的,但三郎君不过是贱妾所出,小的为耿家办事那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