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程萋萋死了。
阳城下了第一场落雪。
兵士们围着火堆取暖,被雪浸透的木头烧不起来,火星子小,收效甚微。
忽然有一人从腰间摸出一方帕子,展开,是一根鎏金垂珠簪。本想着仗打完了回乡说亲用,没想到今岁冬日才落了一回雪,就冷到骨头缝里。
罢了。拿去城里换些柴粮,先熬住命再说。且这垂珠簪也不是什么吉利物件,从死人身上取的,晦气。
没想到他将这鎏金垂珠簪拿到当铺典当不过三日,就被校尉大人喊去问话。
“这垂珠簪,你是如何得来?”
头顶传来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跪在地上的兵士揣摩不透长官的心思,只能一个劲儿把头低得不能再低: “回校尉大人,是卑职捡的。”
“何处捡的?抬起头来说。”
兵士一抬头,才主座上的人压根不是校尉。而是——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看着卫肃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兵士顿觉营内比外面数九寒冬更冷。双腿打着颤,把从死人身上取簪子的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那尸身已经腐坏,勉强能辨认出是个妇人,身形瘦削……”
看着手里的鎏金垂珠簪,卫肃眼前却浮现一女子笑靥如花,鬓间垂珠轻晃之景。
红颜枯骨,不过转瞬。
“够了!退下吧……”
兵士正使劲儿回忆当时的情形,猛然被打断,愣了一下,又立即告退,逃也似的奔了出去。
次日,阳城南郊的土丘上,多了一处衣冠冢。
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要一统天下。
罢了。
卫肃盯着那衣冠冢看了一会儿,徐徐转身,只留一挺立背影,渐行渐远。
建和十九年寒秋,晋楚交战第四年。
时任骠骑将军卫肃领兵攻破无鸦渡,直迫楚之阳城。楚以卫肃后院女眷相胁,肃不为所动,以十日破城,时人皆赞肃之高义,军心大振。其后,肃率军连下楚之大小城池十余座,封肃亲王。
建和二十年夏,晋楚议和,肃亲王卫肃前往交涉。楚称臣割地纳贡,并以楚公主许晋为帝妃。返程途中,晋帝崩,肃亲王以太子位登极,改号天启。
*
程萋萋近来总是做梦。
梦里要么刀光剑影,寒气森森,冷箭穿胸的疼痛和窒息感似乎仍让她喘不上气。要么就是礼乐齐奏、八方来朝的新帝登基大典,天子乘坐的辇径直从她面前驶过,没有丝毫迟滞。辇车留下的滚滚烟尘散去,程萋萋毫发未伤,才意识到自己是一只游魂。
梦通常到天启元年的登基大典就结束了,从来没有下文。
再一睁眼,还是建和十三年。
她还十三岁。
晋楚还没开战。
一切似乎都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