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眉
掖县比邻西海,离雍州首府万里之遥,大晋禁海,海岸线强制内撤三十里。雍州大旱,掖县临海境况稍解,也仅仅稍解,烈日卷走水汽,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海腥味,入目所及遍地盐碱,耕地少之又少。
掖县临水,又缺水,缺淡水。城外河渠早已干涸,田埂干裂,村民饮水困难,只能拖家带口往县城跑,可城里几处取水口皆被官府和城中大户所占,接连大旱,数月不雨,地下水捉襟见肘,占据取水口的大户联合起来抬高水价,一桶水炒到一钱银子,把升斗小民往死路上逼。
掖县县令下令开放官府取水口,每户半升,水少且浊,但能解渴,能活命。一县的贫苦百姓全靠那几口井。随着旱情越演越烈,官府水井日益干涸,一晚上蓄不满几桶水,排队取水的却越聚越多,紧张情绪蔓延,整个掖县宛如坐上火.药桶,只待一丝火星,便会灰飞烟灭。
萧子期一行人进入掖县时,城内已经蓄积了无数饥民,他们多是掖县附近的逃难乡民,三天不吃饭饿不死,但三天不喝水必死无疑,所有人都在往城里涌,掖县破城墙根本拦不住。
小小的掖县涌入数万人,加上原有城民,达到十万级。十万人要吃要喝,直接导致物价飞涨,银钱急速贬值,一斤粟米卖到一贯,一个五口之家单活着一月就需近三两白银,与旱前相比简直翻了十倍不止。
无数家庭被逼破产,卖儿卖女,只为了一嘴食一口水。城中大户联合武者借机发财,真真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街道巷尾躺满瘦骨嶙峋的百姓,他们大多以村为居,有条件的搭个帐篷,没条件直接躺地上,眼神麻木,透着绝望,又隐隐掠过一丝残忍。
萧子期走在掖县街头,无数饥民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种饥渴的眼神,即便身为宗师,萧子期依旧脊背发凉,霎时冷汗涔涔。
忽然传来一阵肉香,萧子期眺目远望,街角隐蔽处竟有一处火灶,铁锅里飘着油腥,掖县街头鲜有尸身,她起初以为官府收敛及时,如今一瞅,胃部顿时翻滚起来,人……肉。
光天化日,大晋乡民互食,易子而烹,人们却熟视无睹,那种绝望的残忍,简直令人窒息。
他们找了间客栈,老掌柜拄着木杖,薄薄的一层面皮挂在鹳骨上,眼眶深陷,门牙漏风,倚在柜台边,刺啦刺啦喘长气,像老朽的破风箱。店内伙计早跑光了。见萧子期一行人进来,老掌柜浑浊的眸子一亮。
“呃……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温如相四下打量,萧子期接话道:“住店。”
“楼上…请…咳。”
客栈内突然传来急促嘈杂声,书生打扮男子从楼梯上骨碌碌滚下来,衣衫大敞,露出根根肋骨,他满脸惊恐,目眦欲裂,边跑边喊道:“有鬼,有鬼啊!”
老掌柜想拦,被书生一把推开,连滚带爬跑出客栈。萧子期望着逃跑的书生,陷入沉思,掖县如此偏僻又无油水,父母官极有可能是某个势单力孤的倒霉蛋,掖县士绅与饥民矛盾重重,已然站在悬崖边,如今和平全靠官府几口井,一旦井水干涸,铁定酿成民变。
城中士绅大喝民血,养了一堆武者,但饥民人数众多,蚁多咬死象,没有宗师一锤定音,双方一旦开战,士绅绝对会死于疯狂的饥民之手,到时候有人登高一呼,活脱脱陈胜吴广之流。雍州久旱,掖县民变抢大户,流寇一成,席卷大晋,这天可就变了。
温如相说曼陀罗在掖县,掖县,为什么是掖县?极端的阶级矛盾,西域奇花,妖党?萧子期不相信巧合。
她扭头看着一旁的温如相,后者冲她微微一笑,依旧人畜无害的翩翩公子样,可萧子期觉得冷,蚀骨的冷。妖党魁主来掖县,绝非为了一朵花!
萧子期住一间,温如相住一间,剩下冯泽无人认领。老掌柜颤颤巍巍,自身难保,哪有力气照顾冯泽。萧子期长叹一声,认命将冯泽拖进房内,温如相也跟着进来。
掖县境况如此惨烈,客栈环境可想而知,房间内地面满是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朽味,萧子期抻掉床幔的蜘蛛网,拧起薄被轻轻一抖,灰尘漫天,顿时盖了她一脸。
她转身刹那,灰不溜秋的脏抹布迎面射来,萧子期身子一侧,抹布直直扑向一旁的冯泽,后者被掩住口鼻,顿时喘了起来。
萧子期怒目而视,温如相一脸无辜。
“萧兄,这客栈不行啊。” 他到好意思抱怨。
萧子期怼道:“那麻烦温兄高抬贵脚,再寻一处。” 温如相一噎。
萧子期不理他,真劲奔涌而出,在空中勾出一圈透明圆环,圆环内外压差极大,满屋灰尘顿时朝环心涌去,半柱香不到屋内尘灰一扫而空。
萧子期变掌为拳,真劲凝成一条直线,将环心黑絮团扔出窗外,她拍了拍掌灰,刚搬起冯泽,但见温如相迤迤然踱到床边,垫上一方帕巾,优雅坐下去。温魁主翘着二郎腿,环视四周,满意点了点头。
“温如相!” 萧子期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