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子来了
虞桃原是女死囚。
她第一次遇到范宣阳的时候,就在牢中。
那一夜,月悬中天,灯笼摇曳。
德阳牢三字写在了悬着的红灯笼上。
女牢里突然吵闹了起来。虞桃一惊从枯床草堆里钻出来,月色染金,照出她乌丝鬓发间的碎草,因少见阳光而苍白的鹅蛋脸,镇定漆亮的眸。
她抿抿唇,反手把草堆拢了拢,牢里纷乱,她听到脚步声杂踏,牢婆子们手中的灯笼在黑暗中乱晃。
“起来起来!新来的营管大人,今晚要按册点名!你们都出来——!”
“怎么这么晚?”
“白天在男牢刚查完,现在来女牢!你有嘴想挨揍吗?”
她们一行女囚,跟着牢婆子们,慢慢出了囚室,走到军牢院落里。
虞桃在最后一个。
她起身跟着走,难免落到了最后。她回头又看了一眼窗下的墙,靠墙被她当成床的枯草堆。
她本来都快爬进牢窗下的洞了。能从师傅临死前和她合力挖好的洞逃出去,结果,这新来的管牢大人让她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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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阳牢内院。
宽大的内院中有水井水缸,她不着痕迹看向两廊,各有七八个粗壮牢婆子,皆是边军里随军家属充任。
但中间屋廊下,摆着乌漆木交椅。
松油火把高燃,照出交椅里坐着的那一位管牢。
虞桃远远打量,这位大人看着是至少三四个月未剃络腮胡,一身邋遢潦倒。
虞桃想,身材倒是挺高大。他一身军牢营官的袍服,手里拿着鞭子,倚坐交椅,另一手里还握着酒瓶,瓶子在晃荡着。
他眼神冷淡地看着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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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囚有七八十名,排成了五排 。
最后一个,是虞桃。虞桃蹲在角落里,仔细把脸上、身上的枯碎草清理一半,还留下一半,掩盖她钻洞的痕迹。她又想,他难道是喝多了,色胆包天半夜来沾指女囚吗?
哗啦,一桶桶的水冲刷下来。
她听得水声,从柱子后抬眼环顾又吃了一惊。
女囚们各自脱光了衣裳,被牢婆子们提来的水冲洗着。
嗯?这是在干嘛?她想。
“你怎么不脱?”那位大胡子营官拿着鞭子,丢下酒瓶一行行地巡过来,停在了她的面前。
虞桃想,他一身邋遢,但双眼灿如寒星。这不像是个普通囚营营官。
她与他对视半晌,她抬了抬手,又抬了抬腿。
范宣阳低头一看,她手脚上全是铁镣。
死囚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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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后来知道,范宣阳果然与别人不一样。
他本是京城尚书府的公子,但全家获罪流放岭南,他也被父亲的政敌暗害,贬到了这千里之外的边关德阳城,为一军牢小吏。
“我已经回不去了。小桃。我和你就在这里厮守一生吧。”
范宣阳从一军牢小吏,升为乐营将之时,他握着她的手说过,“你的冤案,我会为你洗清的。”
这时,他早就剃去了潦倒的胡须,换上了洁净衣衫,她想,他应该是个品行正直的人。
他虽然半夜让女囚脱衣服洗冷水澡,但也由此查出了十几个女子身上有伤。她们是暗中被牢婆子带出去陪酒的女囚,不听话就要挨打。
他把这等牢婆全都开革了出去。从此不许女囚违军纪出牢,为营将们陪席。
有女囚哭诉被一营将哄骗沾污,只因对方许诺可以帮她脱罪出牢,不做苦役,未料到现在已经有身孕,那营将却不认帐。
范宣阳查实,把派家仆进牢送堕胎药的营将从家中引诱来,抓了个现行。人证物证俱全,他写了公文报到了军中刑名马步司。
新来的大帅得知,下令将犯事的营将斩首,首级传视全军。
德阳军军规顿时一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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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军牢必要看到乐营调令,有副将以上将主们公宴、两国使节往来等朝廷公事,他才依朝廷制度,允许通音律的女囚们离开军牢,到乐营里训练歌舞。
虞桃想起这些,看着范宣阳,点点头,对范宣阳说:“好。我们在一起。”
后来,她想她错了,她应该听师傅的话,师傅临终前说让她逃走上京城,不要留在德阳牢。
果然师傅是对的。
范宣阳今年又升为了司寇参军,她去军衙换罪籍的时候,本是一腔欢喜地走到值房窗外,她听到了说话声。
范宣阳值房里吃惊道:“什么?宫里天武军,程稚安程指挥使?他来了德阳?”
“是,大人。他进城公文刚报到了军衙。是私访。要派人查对吗?”
“……”范宣出没有出声。
“大人?”